一听这话音,睡鸦咋舌,这位该不是真能拿出这老些银子罢?早知道要三万两了。无论心里怎么想,睡鸦面上依旧为难道:“眼下最难办的事是桐湘姑姑已到了热河,银子还回去容易,活生生的一个人却难藏啊。”

白青崖狐疑道:“你先前不是说热河天高皇帝远,没人过问吗?”

“庄上的下人都有名册,这名册在长史手中,自然无人敢过问。但新王妃入府必定要从头一一清查,到那时……”

“废物!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你的事!”白青崖不耐烦再听。他急得来回乱转,雪白的赤足陷在捻金棉花鸟纹地毯中,金线将细瘦的脚踝刮出道道暧昧的红痕,“白跟了殿下这么久,这么些时候过去了,你就一点办法都没有,留我们二人在此坐以待毙?”

或许是被这句话说得羞恼,睡鸦突然脸红了:“法子倒是有一个,只是着实难办。”

白青崖蓦然转身盯着他,一双水眸激动地泛着光:“有总比没有强,快说!”

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睡鸦的脸又红了几分:“此事皆因殿下将迎娶王妃所起,若能……叫殿下这婚成不了,自然平安无事,万事大吉。”

“痴人说梦!”白青崖大失所望,这何止是难办,根本是不可能办成,“赐婚是圣上的意思,眼下圣旨虽尚未降下,也不过是这两日的事了!除非殿下开口拒婚,或许有一线转圜的余地。可迎娶内阁大学士之女于大业有百利而无一害,殿下怎么可能拒绝?”

“属下跟着殿下这么久,深知殿下乃重情之人。”说到这里,睡鸦突兀地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那位郭小姐与殿下素未谋面,谈不上情意,假使我们能寻到一位与殿下两心相知之人,殿下的婚事自然也就不成了。”

*

或许是心绪躁动,这些日子厚苍阁的安神香也不若以往管用了。素来一沾枕头便沉沉睡去的白青崖仰在锦衾内不能成眠,反复思量睡鸦所说的话。

方才睡鸦自告奋勇,言说自己跟着褚容璋多年,深知他的喜好,必将全力寻觅佳人,寻机送到褚容璋跟前。白青崖嘴上应了他的提议,实则另有打算。

他总觉得这件祸事来得蹊跷得很睡鸦在褚容璋身边经营多年,如此一能干人,即便当真着急救人,缘何会求到根基尚浅的自己身上?还这么巧,他前脚投诚,后脚就出事。

怕不是有人在算计他罢。

可他又着实想不通,睡鸦与他无冤无仇,赌上自个儿的前程算计他能得什么好处?

不管怎么说,白青崖终归起了疑心,便不肯再尽信睡鸦的话。睡鸦说的主意纵使可行,这个送到殿下面前的人选,却不能再由他定了。

*

翌日,白青崖破天荒起了一个大早,洗漱毕却没往静思斋去,而是即刻召见了睡鸦。他不能不心急,圣旨不知哪天下达,万一耽搁得尘埃落定,现在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了。

为方便白青崖办公,在他入府那日睡鸦就搬来了缣风院的跨院偏房里,因此来得很快。今日白青崖一脸平静,再无先前的横眉冷对,睡鸦看了心里反倒惴惴的。

只见这位娇主子屏退左右,朝他招了招手。睡鸦附耳过去,先嗅到了一股暖香,然后才听人说:“迷情散,买得到吗?”

女人,你们的热情我大为感动,明天让褚容璋干一顿好的

褚容璋: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第三十二章、自缚(一)

天儿黑得越发早了,倚松室内更漏滴答,不过酉时末,窗外便黑沉沉的,一丝光也无了。

倚松室自来是褚容璋独居,装设一应从简,因着白青崖突然造访,玄芝怕冻了他,才忙在外间加了个小熏笼,又命人捧了好茶并各色点心奉与他。

“长史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玄芝柔声问。

白青崖坐在罗汉床上,紧张得心怦怦直跳,强撑了个笑回她:“也不算顶要紧……殿下还不回来吗?”真是背时,褚容璋这程子养伤,日日都在府中,偏选在今日他打算动手的时候一大早出了门,现在还未归。难不成是冥冥之中老天在警告他莫要做亏心事?

是了,白青崖辗转一夜想出的法子便是撇开睡鸦,自己把这事儿办了。他信不过睡鸦,更加信不过睡鸦找的人,他坚信世上最值得信赖的人永远是自己,况且若是一定要为褚容璋找个甚么知心人,何必便宜了他人呢?若那个人正是自己,不就永远都不必担心突然蹦出个王妃,要自己放权了?

只是,他虽则睡过沈三钱的床榻,也与卫纵麟歪缠过,到底没有真正经过男子间的情事,中间究竟是怎么个弄法,他一点头绪都没有,想到就怕得手心里直出汗。

玄芝为难道:“殿下的行踪哪里是我们敢打听的呢?”见白青崖面色实在不好,她又宽慰说,“我打发小丫头去门上为长史瞧瞧可好?”

“好,好……多谢姐姐。”

玄芝瞥见紫檀嵌银丝炕几上放着一个青玉小坛子,自白青崖进门起便双手护着,摆弄了半天也不撒手,奇道:“长史手里拿的什么,这么宝贝?”

白青崖下意识地将坛子往身后藏了藏:“没、没什么,一个小玩意儿罢了。玄芝姐姐,我这儿没别的吩咐了,你先下去罢。”

玄芝心中疑虑,却不好再问,只得依言下去了。

她一出门,白青崖便再掩饰不住焦躁,从罗汉床上跳下来时撞到了围板都不觉痛,在屋子里乱转。

白青崖素日怕冷,不知是不是这几日心火旺盛,转了不多时竟热得微微发了汗。他没事找事做,走到窗边拾起叉竿,打算将窗扇支起给屋子透透风,不料甫一推开,竟掉了个纸团进来。

他心下一惊,忙拾了握在手里,又探出身左右看了看,一个人影儿也不见。

白青崖起了疑虑,他收了叉竿,离窗子远了些悄悄展开那纸团一看,上头写着五个小字“三思而后行”。

他一时之间寒毛直竖。是谁?是有人知道了他的计划,才告诫他“三思而后行”么?可他心中真正的打算没和任何人提起过,不可能为外人得知;即便真的有人察觉,应该去和褚容璋告发他才是,怎么会专门来提醒他?

没等白青崖醒过神儿来,玄芝派去的那个小丫头叫阿朦的进来了:“长史,殿下回了!闻听您等了许久,立时便往倚松室来了。”

白青崖手忙脚乱地将那纸团往怀里一塞,背对着阿朦不敢转身:“知道了,下去罢!”这下也顾不上什么纸条了,这地步了,不上也得上。

事到临头,那教人牙齿打颤的情绪反倒淡了。白青崖重又坐了下来,拍开青玉坛的封口。那青玉坛中正是睡鸦从红袖招秘密买来的迷情药,有个极直白贴切的名儿,叫“好事成”。

这“好事成”颜色微微发青,入口有一股清甜,似茶又似酒,不像寻常迷情药发涩发苦,极易被当作果子酒、凉茶一类。饮下后,情欲上头的同时还会浑身无力,动弹不得,意识却清醒。因着这些,“好事成”多为纨绔子弟迷奸良家妇女时所用,正合白青崖如今的境况。

他把木叶纹茶盏里的茶水往熏笼里一泼,换成了坛子里的“好事成”,又摸了摸身下的罗汉床,觉得颇绵软,不至于硌了金尊玉贵的恪亲王,便故作平静地坐等人来。

不到半刻钟,院子里传来婢女小厮们的行礼声,门帘掀开,伴着一阵凉意,一身赭衣的褚容璋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玄芝和檀霭。

褚容璋止住了白青崖的行礼,解下沾着寒意的披风交给玄芝,关切地问他:“听玄芝说你在倚松室等了我大半日,是出什么事了吗?”

白青崖鼓起勇气走近几步,盯着褚容璋的眼睛说:“不是,是我有话要跟殿下说。”

一听不是出事了,褚容璋神色便放松下来,脸上也带上了惯常面对白青崖时的温和包容的笑意:“是什么话,我洗耳恭听。”

白青崖小声却坚定地说:“我想单独说给殿下听。”

对着他,褚容璋一向好说话得很:“那玄芝和檀霭就先下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