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起往事,白青崖不由在心里暗暗唾弃自己方才的动摇,情爱之事虚无缥缈,怎么比得上握在手里的钱财和权柄?

断袖之癖难登大雅之堂,今时今日卫纵麟爱他的好颜色,山盟海誓无所不有,等到他容颜老去时又当如何?

不过,卫纵麟现下对他存了真心也好,他便冷眼看着这真心有几分,时候到了,说不准能帮他除了沈三钱这个祸患。

这样想着,菡萏院就在眼前了。

院门口亮着一点灯火,走近了才看到,是彩云提着灯笼候在门口。她见白青崖回来,忙堆起一脸谄笑:“三少爷怎的这么晚才回?急坏奴婢了,正想去找您呢!风凉得很呢,奴婢伺候您洗漱罢?”

白青崖冷笑着上下打量了她两眼,想到她过往种种,有心想打发了她。可他虽无读书人的风骨,却满身读书人的臭毛病把名声看得比天还大。刚走马上任就处置旧仆,难免叫人非议他不念旧情,横竖他当了大皇子府的长史要住进大皇子府,除非旬休不回菡萏院,姑且留她两日罢。

打定了主意,白青崖也不与她歪缠,自顾自回屋睡了。

*

第二日,白青崖是被卫纵麟唤醒的。

两日间他劳心劳力,回了自己住了十几年的菡萏院,心也放了下来,这一觉睡得无比安稳,是以见了卫纵麟的脸还有些回不过神,飘飘然如坠梦中。

直到卫纵麟见他睡眼蒙眬的样子娇憨可爱,上前来咬了一口他红扑扑的脸蛋,白青崖才猛地醒转。

他赶忙抬手捂住自己的脸,羞恼道:“卫小侯爷,你做什么!”

卫纵麟大笑:“青青今日第一天上任,我怕你误了时辰,想着亲自来送你。没想到青青是个小懒鬼,现在还睡着呢!”他今日仿佛是要去打猎,玄色骑装上暗色丝线绣的猛兽煞气逼人,瞧着很有些少将军的威势,却都被这一笑冲淡了。

白青崖昨夜好一番心冷,哪里有闲心支应他?勉强笑道:“多谢小侯爷美意。我要起来换衣服了,还请小侯爷回避。”

卫纵麟见状,哪里肯罢休,好一番上下其手,直把白青崖调弄得面露酡红、气喘吁吁才停手。

待收拾停当出了门,白青崖见门口除了卫纵麟素日里骑的那匹照夜白,还有一辆颇为华丽的马车静静停着。又走近些,才瞧见握着缰绳的车夫是个熟面孔,正是那日褚容璋将他从督公府接回来时驾车的人。

白青崖不由一怔:“是你?”

车夫上前行了一礼,道:“公子还记得小人。殿下惦记着公子今日入府,特遣小人前来接您。”

虽然明知褚容璋可能不怀好意,但白青崖还是有些受宠若惊:“多谢殿下关怀。只是……”他为难地看向卫纵麟。

卫纵麟解了照夜白的缰绳拿在手里,不耐烦地道:“朱五,方才不是与你说了吗?白公子我自然会送到的,你先回去就是。”

朱五不卑不亢地回:“殿下的命令是小人亲自将白公子接到府中,若依卫小侯爷所言,小人回去后无法向主人复命,还请小侯爷体谅则个。”

卫纵麟“啧”了一声,知道这样纠缠只会让白青崖为难,便嘟哝了一句:“褚容璋教出来的人果然死板好罢,青青你上马车,我在后面跟着便是。”

白青崖感激地看了卫纵麟一眼,又对朱五道:“劳烦你了。”便上了马车。卫纵麟也跟着纵身上马,朗声道:“我们走罢!”

*

卫纵麟骑术绝佳,无论朱五怎么赶车,他始终正正好与车窗平齐,隔着帘子逗白青崖说话。他的容貌本就惹眼,大军班师回朝那日的盛况现在还有不少人记得,路过闹市时不少百姓都将他认了出来。

白青崖坐在马车里,外面的闲聊都听得清清楚楚。

“那是卫小侯爷罢?长得真是俊,不知马车里是什么人,叫小侯爷这样护送?”

“那肯定是哪家的小姐,卫小侯爷年轻英俊又战功赫赫,回了京,可不就是要娶媳妇了么!”

卫纵麟听得笑个不住,凑近帘子道:“青青,你听到了吗?”

白青崖顾忌着前面的朱五,撩起帘子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市井闲话,小侯爷这也要计较?”

卫纵麟装作看不懂他的眼神:“我哪里是和他们计较,我是觉得他们说的对。你看我,”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白青崖,“再看你,像不像新郎官和新娘子?”

白青崖气得把帘子一摔,怒道:“小侯爷自重罢!”

卫纵麟见美人生气,一面大笑一面凑过去哄人了。

打闹间,大皇子府到了。

白青崖下了马车仍余怒未消,也没个好脸色:“送都送到了,小侯爷请回吧。”

卫纵麟没皮没脸地凑上来:“我与大皇子呢,也算交情甚笃,都走到门前了怎能不上门拜访,走吧,咱们一同进去。他若敢欺负你,我也替你撑撑腰。”

第二十章、缣风

正说着,漆金大门里迈出一个穿褐色盘领衣的人来。他上前对卫纵麟和白青崖行了个礼:"小侯爷、白大人,一路辛苦。属下睡鸦,奉殿下命安排长史上任事宜。眼下殿下上朝未回,属下引白大人进去罢?"

卫纵麟挑高了眉:"睡鸦,怎么是你?"睡鸦掌卫纵麟明面上的扈卫事宜,是一等侍卫出身,大皇子开府后跟着从宫里出来的。论家世,与白家的嫡子也不相上下,竟跟个仆役小厮似的被指来安排这些鸡零狗碎的活儿,褚容璋这是什么意思?

睡鸦恭敬地应道:"殿下感念白大人的搭救之恩,想着圣上的旨意是说叫白长史即刻上任,时间上急了些,怕底下的人不周到,怠慢了长史,特命属下亲自督办一应事务。"他昨日奉命不得已听了眼前这二位的墙角儿,肉麻得他睡觉的时候都直打哆嗦,今日生怕在人前露了行迹,拼命木着个脸,不似迎客,倒像吊丧。

白青崖不懂这些,即便知道大皇子府兴许是龙潭虎穴,还是叫那声"大人"拍得飘飘然。见睡鸦穿着普通,相貌也平平,料他不是什么体面人物,便拿捏着架子说了句:"不必多礼,劳烦你了。"

卫纵麟瞧着可就不大称意了。他原本以为昨夜那一通浑话里,褚容璋是叫白青崖推出来挡刀的,与他有奸情的另有其人,但褚容璋这副做派,杯弓蛇影的卫小侯爷不禁又开始疑心,褚容璋这是没憋好屁啊。

然昨晚自己亲口对白青崖说的"过往事由概不追究",话音还没落尽呢,现下也不好发作,只得捏着鼻子不阴不阳地说了句:"好啊,咱们大殿下真是个知恩图报的活菩萨。既这么着,那就走吧。"说着,拽着五迷三道的白青崖进去了。

睡鸦在前引路,白青崖只管跟着走,瞧这大皇子府都有些头昏眼花。

上次在沈三钱府里时身上难受又心绪不宁,哪里有赏景的心思。这次虽说也不是什么真正升官发财的好事,但有了卫纵麟昨夜的话,他到底心安不少,也能抽出空来好好瞧瞧这大皇子府。

当今圣上不知心里揣摩什么,大皇子已近而立仍不封王,大皇子贤名在外尚且不封,底下的弟弟们就更不用提了。成年了的在外建府的皇子们,也只能谨守规制,不能逾越。饶是如此,从大门一路走来,绕过了不知多少厅房门楼,走得脚都酸了,才走到地方。

睡鸦是个锯嘴葫芦,只管闷头走,偶尔回头看看卫白二人有没有跟上已经是他最大的体贴了。一面走,还一面在心里琢磨,怪道小侯爷这样的人物都如此稀罕,这个白公子,当真长得天仙一般,可惜看那眼神儿也不怎么老实,只怕有祸水之相。这般脑子里想得热闹,更不记得为白青崖介绍一二了。

卫纵麟更奇,来的路上还满面春风,不知怎的,越走脸色越难看,等到了地方,脸上简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了。

白青崖不想在下人跟前儿显得自己没见过世面,见走到了才开口问:"我住这里?"

睡鸦回了是,他才细细打量了一番面前这座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