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我母亲提着我血淋淋的头去见大佛时,城主府的人过来,告诉她一切都只是邪术,并将那佛像毁去了。按照律法,本该治她的罪,我的父亲却表示了谅解,又多番贿赂,免去了我母亲的牢狱之灾。”

“可能是我的不甘和仇恨让老天听到了几分,在我母亲痛哭流涕时,有个苗疆来的蛊师在中山城找草药,听说了这件事,便从我父母手中买下了我的尸体,拿我来练蛊术。”

江赦望着池青那白皙秀美的脸颊,喃喃:“世上真有起死回生的蛊术么?”

池青笑了笑:“当然没有。”说着,她起身站在江赦面前,一抬手,竟解开了自己的衣物。

还没等江赦避开视线,池青又紧接着拿出一把匕首,割开了自己的小腹。

那道几乎贯穿了她身体的伤口,却一滴血都没有从中流出,匕首在她的腹间打开了一个大洞,里头密密麻麻,竟爬满了蛊虫,完全没有任何内脏器官!

“你”江赦为魔百年,见过了各种稀奇古怪的情况,却还没见过池青这样五脏六腑都由蛊虫取替的人。他满脸诧异,瞪眼看着池青。

池青微笑着,又慢慢地将那块皮肤推合起来,就跟捏泥巴一般,而她的皮肤,竟也在皮下几次古怪蠕动后,恢复得完好如初。

她一边穿衣服,一边道:“我死后,师父将我缝了起来,将我制成尸人,用来试蛊。据她所说,我身体里是有修炼灵根的,这才能逐渐恢复自己的神智。我求师父让我离开苗疆,前去寻仇,只要能成功报仇,我就回去苗疆,给她当一辈子的蛊人……加入剑宗,不过是为了得到复仇的能力,却不想阴差阳错的,三月前,我在山下除妖时,听闻一家药商从中山搬来,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儿子,姓池。”

江赦听懂了:“你那日离开寺庙,便是去寻仇了。”

池青笑道:“我杀了他们,让他们一家三口,在地府永久地团聚了。”说着,她的眼中,又浮现出一丝淡淡的茫然:“可杀完他们,一转头,我又在桌上看见了自己的牌位。池盈……我都忘了自己这个名字了,拜师后,师父便给我改名叫池青,取自池中青,要我做这世上最狠辣的剧毒。”

她这一路,为了复仇,已杀过很多很多人。那日她要山下的外门弟子回去报信,为了让剑宗上下知道事情紧急,直接下了杀手,俨然已不将人命当做一回事。

可那天见到自己的牌位,见到那个自己舍弃已久的名字,池青却忽然有一种恍然无措的感觉。倒不是感动或者愧疚,更不可能是后悔,而是一种再无处可归、再无处可去、再无目的的彷徨和空落。

不过,命运不由人,能得到这个报仇的机会,已经是无数机缘巧合之下的奇迹。她不该再奢求什么了。

“这次回来,一是为了向你道谢,二是来辞行。”池青微笑着说:“谢谢你,江师弟……江赦,真的谢谢你。”

她生在漆黑孤独的痛苦之中,江赦只是举手之劳的善意,于她而言,却拥有震撼心灵的力量。

江赦看着她,心中却不由得涌出了物伤其类的无可奈何之感,一时间百感交集,竟不知该说什么。

池青穿好衣服,提起灯,推门离开了他的屋舍,又在门口处回头,轻声道:“江赦,你和我不同,你的父母也和我的不一样。你还有未来,多停下来休息休息,看一看身边的人事物,若你父母还在世,比起要你一辈子活在仇恨之中,一定更期望你能开心健康地活着。”

江赦闭了闭眼,低声道:“师姐今日之言,江赦切不敢忘。”

池青弯了弯唇。江赦将她送到门外,看着池青提着灯,沿着那长满苔藓的石阶慢慢地走了下去。月光落在竹林之中,银光如水。

一片白色雪花悄无声息地飘落。江赦抬头,怔然。

竟然下雪了……

他转身想要回屋,却再一次愣住。

身后,一白衣男子撑着一把纸伞,正一步一步从山上走下。对上江赦的目光,男子眯了下眼,冷淡道:“与你那师姐密会完了?”

第8章 雪夜

前两日,颂海阔托座下弟子送了几枚平心静气的上品丹药来,说是送给师侄压惊用。

谢允收下了,却没第一时间拿给江赦,每日监督着江赦习剑写字,夜里回聆月阁中,却是将那几枚丹药尽数炼入一枚香囊内,准备给自己这不省心的徒弟随身佩戴。

却不想今日刚下山,便撞见池青提着灯,走入江赦屋内的情形。

谢允脚步一顿,停在原地。

冬夜的北山,总是格外寒冷的。风吹过他的身侧,轻抚过他无声垂下的睫羽。月光落在他的身上,如同薄薄的银纱,令他整个人好似发着光,如同这夜晚的神祗,静静守望着不远处他的信徒。

四周都是静的、冷的。唯有眼前那间小屋里,亮着温暖的光芒。

谢允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正想转身离开,却见屋子的门又打开了,池青从中走出,手里仍提着那盏灯,只是身上的衣物不知为何有些凌乱,似乎……在屋子里面发生了什么需要脱去衣物的事情。

他的手指慢慢攥紧了,又松开。

不过很快,池青开口说出的那番话语,很快便打散了谢允的误会。身着黑衣的英俊青年从屋中走出,站在门口,目送她离去。

然后在下一个回身,谢允与青年那双漆黑双眸对上了视线。

“与你那师姐密会完了?”

江赦万万没有想到谢允竟会突然地出现在这样一个雪夜里,他懵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师尊?”

看着男人一步步走近,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反应过来后,又笑起来:“不是密会,只是池师姐将要离开宗门,过来与我辞行,顺带说几句话而已。师尊若是有什么事,唤我上去便是,怎么亲自下来了。”

谢允走到屋檐下,收起了伞,随手将它搁在一旁,从袖口处取出了一只白底金绣花的香囊,以食中两指挟着,递到了江赦眼前。

江赦接过时,闻到了香囊上清幽的梅花香味。

与谢允身上的香味,是同一种。

他拿着香囊,感觉心头有一阵控制不住的感情在止不住地荡漾。那暖流穿插在他的肋骨心肺之间,令他五脏六腑间都细细地发起痒来,只有将眼前的人抱住了,狠狠地亲吻缠绵,才能止住那痒来。

当然,江赦是不能这么做的。

这一生都不能。当初从003那儿看来的足有七十八的黑化值,就像悬在他头顶上的锥刺,时时提醒他,他不仅无法带给谢允想要的幸福,还只会深深地伤害谢允。

谢允道:“前些日子你在山下受了惊,颂海阔便差人拿了些东西上来。这香囊可助你在修炼时静心,你贴身带着,便不用害怕为心魔所扰。”

江赦手指一僵,过了会儿才勉强笑道:“原来是颂师叔给的,那……还烦请师尊,多替我谢谢颂师叔了。”

谢允嗤笑一声:“谢他做什么,你这次落入险境,虽有那苗疆丫头的错,却也是宗门内派发任务时不够谨慎,他送丹药过来是为赔罪,你不怪他便是了,竟还要谢他。”

说罢,又看了眼江赦:“若你要谢,不如多谢谢我,他那几枚丹药用两次就没了,我炼成的这香囊却可一直护着你。”

江赦闻言,心跳又快起来。他弯起唇,专注地望着眼前的人。他独自一人在魔道时,学了一身八面玲珑的技巧,惯会假笑。唯有在谢允面前时,总会控制不住地流露出真心来。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重生之后的谢允,对自己的态度和缓了许多。不过这也正常,前世他这会儿还是一滩他人眼里扶不上墙的烂泥,这一世他却早早认真起来,成了一匹后起直追的黑马。只要是老师,总是会对一个优秀又认真的徒弟态度宽容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