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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胡氏退婚,杨二不喜

顾早拦住了那两个,对那胡氏道:“伯娘,按理说我是后辈,这样的事情也轮不到我插嘴。只是大伯既是做出了这样的事,想是也没少给那寡妇家添置过东西,你便是冲了过去砸得稀烂,也不过是砸你自家的东西,难不成你还真能将人杀了不成?若论我说,此事还需你坐下来和大伯心平气和地论理下,看怎生解决才好。伯娘你也是个体面的人,这样冲过去大闹一场,不但把大伯更往那寡妇身边推,便是让四邻的瞧见了,也是添了茶余饭后的笑话。”

胡氏被顾早这样一说,那脚步便有些停了下来,只那方氏竟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扯了她仍是要往外去,被顾早一把拎住道:“娘,我们不过是怕伯娘吃亏才过来劝架的,如今大伯既然已是出去了,也没我们什么事了,让伯娘自个好好歇息下,想想怎生处置的好。”说着已是拉了方氏往外走,一眼瞧见秀娘站在一边泫然欲泣的样子,又看向胡氏道:“伯娘,秀娘胆小,你们便是要吵吵闹闹,也要收敛些好。”

胡氏现在满脑子都被顾大和李寡妇的事情填满,哪里还有心思顾着秀娘,似是没有听到的样子,只自己站在那里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什么。顾早上前牵了秀娘的手,安慰了几句,给送回了她自己的屋子,这才和方氏从后边的小门绕了出去。

方氏被顾早叫停住了,犹是心有不甘,一路只是不停骂着那李寡妇无耻。顾早也不知自己的娘为何眨眼间竟是和胡氏站成了统一战线,听得有些厌烦,忍不住正色道:“娘,你只咬牙切齿地骂那女人做什么,这样的事情,十之八九都是男人起的头。便是伯娘自己,平日里也是有那不当之处。毕竟是别人家的事情,我们去过了也就算了,你万万不要糊涂再去撺掇伯娘,万一若惹出大事,别怪我到时候不救你。”

方氏见顾早神色严峻,低声咕哝了两句,便也收了声不响了。待两人回到了自己铺子里,也已是差不多时,再准备晚间的生意也是来不及了,干脆仍关了铺子再歇一顿。

顾早本是有些担心那胡氏想不开又会生出什么事情,只是过了两三日,却是静悄悄地没什么消息。又再三严令方氏不准过去探问,见她虽是有些心神不宁,只是被自己看得紧,倒也果真没过去惹什么事,心中这才稍稍安定了下来。

又过了几日,离秀娘预定的成婚日子也没几天了。想起胡氏之前曾提起过让三姐到时一起去女婿住处铺房,只自己是个失寡之人,仍需避讳*些,见午间饭点过了,铺子里也不忙了,便悄悄叫三姐过去打听下到底如何。三姐便拿了几件自己赶做的给秀娘添妆用的绣活,朝潘楼东街去了。

两家隔得也不远,三姐到了那绸缎铺子,本以为里面应已是准备起成婚当日的行头了,没想到屋子里却是冷冷清清,顾大和胡氏两个都不在,只那伙计一个人坐在板凳上瞌睡。又找到了秀娘屋子里,见她正独自坐在那镜子前,呆呆地也不知在想什么,叫了几声才回过神来。

三姐递上自己做的绣活,正要问铺房的事情,谁知秀娘却是摇头道:“如今只怕是用不到了,我娘正闹着要退婚呢。”

三姐吃了一惊,只是瞧着秀娘也并无十分难过的样子,便问了几句,这才知道了其中的原委。

原来那胡清闲居京中侯职已有一载多,起初拿了老丈人家的银钱吃喝玩乐,也不大上心,以为终会轮到自己补缺,哪知等了许久都是杳无音讯,加上去岁被吏部的人又给训斥了,谁知这等缺的路是走不通了,便动起了抱人大腿的心思,费尽力气攀上了礼部的一个从二品侍郎,投到其门下。前几个月终是得了句话,说就有个七品的礼部副承旨的官缺要下来了。

那胡清得了信,自是喜不自禁,只是心中也明白真要得那官职,银子开门是必不可少的。心知自己这一年多来朝老丈人家已是伸手过不知道多少次了,每次都说是疏通关系用的。起先顾家银钱给得也痛快,只是见久无音讯,如今也是吭吭哧哧有些不愿往外掏钱了。心中一边暗骂顾家抠门,一边就打起来秀娘那嫁妆的主意,这才有了上个月遣媒人过大礼定婚期的一出。待见到那嫁妆单子上列出的长长一串,早已经是喜得不行。虽说如今那嫁妆仍归女方所有,只是早听说那顾家的女儿性子温顺,若真过了自己的门,到时候要圆要扁还不是任由自己搓,心中于是恨不得立刻就把那顾秀娘娶回了家。

这胡清正美滋滋坐等着财色官三收,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半个月前,他抱大腿的那个礼部侍郎却是东窗事发,被一个死对头的御史大夫在皇帝面前告了一状,说他结党营私,门下悄悄吸纳了不少门生,有些还是前几科绿袍进士的出身。

太祖皇帝自立国后,思想起自己当初黄袍加身的路子,怕被手下大臣效尤,因此除了倡文抑武,还有条规矩就是所有考中的进士都是天子门生,严令大臣私下结党或投拜门下。只是前些年里皇帝年幼,都说太后在辅佐他,朝中文武大臣便难免在底下有了些小动作。如今皇帝亲自执政没多久,心中本就对此存了个疙瘩,只是没有由头也不好开刀,如今有人恰被推上刀口,正是中了皇帝的心意,哪里还会手软,当下便严令彻查。结果真查出了一长串的名单,虽都是些低品阶的小官,有些还是*缺的,只是也足够让皇帝发怒了,当场便革职的革职,查办的查办,只唬得那朝中大臣个个都唯恐被牵连上身,哪里还敢为别人说话。

胡清万万没想到自己抱大腿竟是抱错了人。如今不但官职没了指望,连那赐同进士的出身也被皇帝朱笔一勾给抹去了,当初被赐新及第进士时所得的绿袍、靴、笏也被礼部派来的人收缴了回去,当场呆若木鸡,心里痛得发狂,面上却也只能谢主隆恩云云。待礼部的人去了,若不是身边的小厮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只怕就要当场倒下了。

胡清痛定思痛,更是恨不得立刻便将秀娘娶进门来好得那丰厚嫁妆。几壶黄汤下肚,心中便打定了主意,想悄悄先瞒了下来,待生米做成熟饭了,那时顾家便是知道了自己如今已是白身,也是无可奈何了,自以为想妥了计策,这才趁了醉意呼呼睡去。

只是他在那里想得美,却忘了自己身边的那小厮当初也是顾家给雇来伺候的。这小厮平日里见惯了胡清花天酒地抱着小娘吃酒快活,只自己却等在巷口吃冷风,加上他素日里人又小气,便是打发了去买壶酒,一两个铜钱也要斤斤计较,绝无油水可捞。那小厮早就心有不满,如今见他倒霉,哪里还忍得住,趁了胡清呼呼大睡的功夫,一溜烟便跑去向顾大胡氏报告了。

胡氏自出了李寡妇的事,当时虽是听了顾早的话一时忍住没去那里,只是那心口总是像被猫抓,一阵阵地透着难受,熬不住了还是拿了个棒子赶去那李寡妇的巷子,却是目瞪口呆。原来不过半日的功夫,那李寡妇便已是人去屋空,早不知哪里去了,里面只剩些不值钱的破桌椅。想是顾大和自己干完架,立刻便就此将人转移掉了。

那胡氏一口气提不上来,头闷眼花,好不容易才在边上几个邻人的搀扶下回了家,躺在床上便爬不起来。待半夜里那顾大蹑手蹑脚起来,一把扯住便又要拼命。那顾大虽自觉理直气壮,只是胡氏多年积威下来,总还有些阴影,又被那李寡妇哀求着让自己好生跟胡氏说道,心中也是知晓若是胡氏不点头,自己收人生儿子的念头也不过一场空,当下便放下身段好言相求。哪知那胡氏竟是软硬不吃,一定要他丢了那李寡妇,至于那肚子里的种,更是扬言除非自己死了,否则休想冠上顾姓,只把顾大气得七窍生烟,也不管胡氏死活,拔腿又走了。两个人就这样闹了几天,若不是昨日里胡清身边的小厮过来报信,胡氏几乎都把秀娘的婚事给忘了。

胡氏听了那小厮的来报,大惊失色,好不容易等到了顾大回家,把事情一说,夫妻两个也不吵了,一齐心急火燎地赶去找胡清。胡清起先还想抵赖,只是见那素日里在自己面前只会缩头的小厮此刻正负了手站在顾大夫妻身后瞧着自己冷笑,便知被他卖了,骂了句无耻小人,没奈何也只得承认了。

顾大倒也罢了,这桩婚事本就不是他的主意,只那胡氏却是如五雷轰顶,当场便软倒在了地上直翻白眼,只吓得顾大掐住她人中一番折腾,这才悠悠转醒。

胡氏清醒了过来想再找胡清,却哪里还有人影,原来方才趁乱已经溜走了。夫妻俩没奈何只得相携先回了家,坐在那里大眼瞪小眼地相互埋怨,早被秀娘听了过去。

“我娘今早丢下了句话,说要和那胡家退亲,扯了我爹就急着出去了,如今也不知怎样了。”秀娘轻声说道。

三姐望了眼比自己还小几个月的秀娘,见她面上虽无太大伤感,只是眼睛都是肿的,想是这些日子也都不好过。她俩从小都是一块玩大的,虽后来各自分开,但还有几分感情在,不禁也陪着唏嘘不已,又用好话细细地劝慰了许久,这才起身回了家去。

三姐一回家中,便拉了顾早到自己屋子,一五一十地把那方才得知的话都说了出来。顾早听得目瞪口呆,只是心中却又隐隐为秀娘有些高兴。虽说过了大礼再退婚的女儿家名声是有碍了,只是比起嫁给胡清那种人,那又不知好了多少。当下嘱咐三姐不要在方氏面前露出口风,两人这才出了屋子。

因了天气渐暖,待晚间铺子里客人渐渐少下来时,已是戌时末了。岳腾正要回去时,正巧那送柴火的拉了一车的柴过来停在门口,不用吩咐,自己立刻便过来搬运,来回了五六趟,终是把那一车成捆的柴火都搬了进去。

岳腾见铺子里活计都差不多完了,这才要告辞回去,却被顾早叫住让稍等下。他不明所以,只得站在门槛里不动,没一会,却见她手上拿了一个绿绿的荷叶包出来,到了自己跟前递了过来笑吟吟道:“里面是肉蒸粉,晚上回去温书时做个宵夜。”

岳腾双手接过了,不住地道谢,顾早笑道:“谢我做什么,我倒没这个细心,是三姐给做的,让我递给你。”

岳腾脸又唰地红了起来,眼睛偷偷往顾早后面瞟了下,却是没见到那人,心底微微有些失望。只是捧着这还散发热气的荷叶包,那心里竟也跟着热了起来,再三地又谢过了,这才出了铺子。

顾早将他送到了门口,瞧他离去了,这才转身要进铺子,突地却是瞧见自家斜对面的一家油饼店门口,正站了个人定定看着自己,面上似是有些不快,再一看,不是那杨二爷还是谁。

第五十二章 香包,藏秀娘

顾早一个转头的功夫,瞧见杨昊便已是朝自己走来了。犹豫了下,扭身便往街尽头不远处的小巷子里拐了进去。

刚进巷子还没走几步,自己的手便已是被身后跟来的杨昊给抓住了。顾早急忙甩脱开了,瞧了四下一眼,见巷子里没什么人,这才低声抱怨道:“不是叫你不要来吗,你这时候又来做什么。万一被我家人瞧见,那不是还要费些唇舌解释吗?”

杨昊站在她身前,低下头看着她,叹了口气道:“二姐,我便当真是这么见不得光的吗,想见你一面也要偷偷摸摸的。”

顾早听出他话里那酸酸的味道,怔了一下,突然才醒悟了过来,轻呸了一声道:“你莫要胡说八道,什么见不得光,偷偷摸摸。我又没答应过和你什么。且这几日你自己虽是没来,你身边那三蹲每日里却总要在我家边上露个头的,你当我不知道吗?”

杨昊一呆,借了巷子口里透来的隐隐约约的灯光余晕,仔细瞧了顾早一眼,见她面上神色不像是在撒娇的样子,心中便是一阵黯然,忍不住道:“我想来见你,却是怕你忙,不喜我打扰,所以才忍了这么多天。三蹲回来却说起你铺子里新来了个小后生。我本还是不信,不想方才过来却是亲眼瞧见了,你对他笑语盈盈的,你平日里又何尝对我有这么好过?”

顾早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面上的胡髭已是没了,只此刻瞧着自己的眼神里透出了几分不满,再细看,却又像是带了几分委屈。心中一阵好笑,忍不住便抿起了唇角。

杨昊见顾早竟是笑了起来,两个眼睛都弯成了月牙,还以为提到刚才那唇红齿白的小后生她心中高兴所致,心中一阵气苦,恨不得狠狠立刻便将她抱进怀里逼她就范,只是又怕她着恼,一时竟也不知该拿她如何,只得站在那里呆呆看着。

顾早忍不住抬手,一个手指尖便已是狠狠戳着他的额头道:“你这人当真好笑,那岳腾不过是进京赶考武举的外乡客,逢了难便才在我家铺子里做工糊口的。我方才不过是送个三姐给他做的夜点,你却是七七八八地跟我歪缠不清,这又算是哪门子的理?”

顾早不过是轻轻巧巧几句话,落在杨昊耳朵里却是不啻于那黄鹂鸣啼。心中一阵欢喜,便已是顺势包住了她方才用来戳自己额头的手,拉到了自己唇边道:“二姐,过些日子便是端午了,我想你给我做个香包,我也好随身带着。”

顾早一怔,忙不迭摇头道:“你要香包,只管向你家中开口,还怕少了你的不成?快别指望我了。”

杨昊哪里肯依,用自己下巴轻轻揉搓着顾早的手心,低声道:“我只想要你做的。别人的再好我也不稀罕。”

顾早手心被他下巴上冒出头的胡茬刺得发痒,抽了回来背在身后,这才正色道:“杨二爷,我实话对你说吧,我做出的针线那是万万见不得人的,你若当真拿去挂了,只怕会让人笑掉大牙。”

杨昊见顾早缩回了手,又不肯答应做香包,逼近了一步道:“你若是不给我做,我明日起就天天到你家中坐着,反正你家开饭铺,也没有往外赶人的道理。”

顾早见他竟开始耍赖,自己也被他逼得已经贴在了巷子的墙边,额头都似是感受到了他鼻间呼出的气息,吹动了几根掉落下来的额发,有些发痒。心中竟是一阵鹿撞,急忙伸出两个手抵住了他的胸口,使劲往外推,却哪里推得动,无奈抬眼看着他道:“我真的做不好。”

杨昊哪里肯信,低下了头,嘴唇几乎都贴在了她耳边道:“去年里我陪你一道去禅林寺的时候,亲眼瞧见你穿的那鞋子,鞋面上的花朵绣得都像是要招来蜂蝶,怎地如今给我绣个香包就不行了?你只要给我做了,再不好我也不会嫌弃的。”

顾早刚想张口说那出自三姐的手,耳边却是听见巷子口外传来方氏叫唤自己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猛得推开了杨昊,朝外跑了两个小步,那手却仍是被他不依不饶地一把抓住了。

顾早听到方氏的声音越来越近,吓出了一身冷汗,情急之下胡乱点头应了下来,这才甩了杨昊的纠缠,几步跑到了巷子口,恰恰堵住刚寻了过来的方氏,也不让方氏停留,一把拉住了便往自家铺子门口拖去。

方氏刚才明明似是瞧见巷子里有个黑乎乎的高大人影,想仔细再看下,却是已经被突然窜出的顾早拖了往回走,倒是吓了一跳。她出来本就是寻顾早的,见人出来了,自然也就不放在心上,只一边走一边埋怨道:“我方才还看见你在铺子里,怎的一眨眼就不见了,叫你又不应,还道你去了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