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第一天在客栈住了一晚,第二天便找好了房子。

那处宅子临河而建,有简陋却干净的小院,院内的几株柳树虽然叶子稀疏泛黄,但仍透着几分生机,屋内摆设简朴,几张木椅和一张桌子。

屋子的主人说什么都不肯少钱,张锐挺喜欢这里,还是按原价一次付了半年的租金,他把钱袋子拿出来的时候主人多看了他那袋子一眼,打趣张锐真是个贵人,连用的袋子都是这样的奢华,竟然是用玄金线绣的凤凰,这样富贵的人家怎么还为了那么一点点的银子和他掰扯半天。

张锐显得局促。他怕露富,早已把殷明袋子里的珠宝藏起来了,但他没曾想殷明连装东西的袋子都是罕见的上品。他哪懂什么玄金,他只觉得花纹好看才把袋子留下来想给自己用的。

张锐把殷明袋子藏了藏,主人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张锐,然后转移话题,问张锐富家子弟怎么会来到这种穷乡僻土。张锐解释说自己不是有钱人,那人似乎不信,只是意味深长地笑,说明白了,是来躲事的吧?

张锐更急地解释说没有。那人笑着,说明白明白。张锐知道他并不是真的明白。但那人说他是在躲事,其实倒也是对的。

就这样,张锐在伴鱼镇住了下来。

张锐过了几天很平静的日子。他来这个世界以来,头一次感到这种宁静的平和与放松。他有时候会站在门口发呆,河风迎面吹来,夹带的淡淡水汽,很舒服,心中也觉得安宁。

生活好像逐渐安定下来,每日清晨,他会到集市上采买一些简单的食材,捡些柴火,回来后在院中做些饭菜。闲暇时,他坐在河边,望着流水出神。船客从这里上岸,有时候船客会向他讨要一些吃的,张锐也都会给。有一天,张锐突然想着,也许他可以在这里开一家粉面铺子,这样他就能有钱了。他看见镇子里交通枢纽的地方都有一些吃食铺子,生意不错,他在船运处开,人流量虽然少了一些,但却是这临河的第一家,生意应该不会太差。

张锐停像野草,不管在什么恶劣的环境里都能扭曲着生长,生命力顽强得吓人,沾着点泥巴和太阳,就能开出叶子。他离开了群英山,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很快就觉得自己的日子要开始好起来了。

店子真开了起来,生意竟然真的挺好,没过多久,来了一群人收例钱。

那些人个个五大三粗,交谈间提及自己都是修士,张锐见过群英山里的修士,群英山的修士看上去和这些人气质并不太像。群英山里的修士看上去年轻些,眉宇间都是傲气,这些人体格健壮,更像是武夫。来的人看上去并不太好惹,但对张锐也算客气。他们说例钱这里的每个百姓都得交,开店的得多交,外地的得多交,这是这地方的规矩,因为他们保护百姓安全,守护着着块地,镇子里的人都会凑钱出来给他们。

张锐一听是惯例,便也把钱交了,那些人并没为难他。

日子倒也清闲,相安无事。

殷明确实没有再来找过张锐,沈师兄还没找来,但春如意找了过来。

深秋以来,温度骤降,伴鱼镇的天气最近有些异常,夏季没怎么下过雨,入了秋反倒雨水多了起来,那天晚上又下起了雨。

夜色深沉,窗外的雨声细密而持续,空气中的湿冷透过窗缝潜入,房间只有张锐从群英山上带下来的照明珠还在发光。

张锐蜷缩在床上,沉入浅浅的睡眠。

被子不够厚实,后半夜有点冷,睡梦中,张锐下意识地拉紧了被子,身体蜷缩得更紧。

这些日子空气越发冰冷,张锐在被窝中辗转反侧,因为太冷而渐渐清醒。他眯着眼睛睡不着,想着干脆起来,把第二天要做面条的哨子切好,冬天生意就不好做了,还是趁着现在多赚点钱。

然而他一睁眼,看见黑暗中一双发亮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张锐立刻弹起来,发出一声极其凄厉的喊叫。

春如意面无表情,绿色的眼睛在照明珠下散发着着一股冰冷而诡异的光。他站着看了一会张锐惊恐不安的模样,俊逸的脸才慢慢露出了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

“醒了?”

张锐头皮发麻。

他早知道春如意可能会找过来,但是他没想到春如意会在夜里突然出现。他看出来春如意有些不对劲,明明是在笑,可他翠绿的眸子里却只有令人发寒的冷酷残虐,就像在明显压抑着戾气。

春如意好像是在生他的气。

为什么生气?总不该是气他留在了伴鱼镇吧。是春如意自己同意他跟着殷明下山的,殷明要他离开群英山的时候春如意也在,他虽然没同春如意说他离开群英山后居住的具体位置,但他知道春如意有本事找过来。所以春如意该知道他其实也不算是躲着春如意。

春如意面色冷漠,盯着张锐在看。

大概真是被吓到了,张锐的脸色此刻是一种脆弱的惨白,嘴角也是白的,如同蝉虫脆弱的翅翼,春如意看着看着,突然伸出手指用力捏了捏张锐饱满的唇,粗暴的力道简直要将张锐的唇扯烂。

张锐“唔”了一声,没反抗,僵着身体,一动不敢动。

张锐怕极了春如意,他事事顺着春如意,从不敢叫春如意生他的气。

他此刻看着冰冷盯着他看的春如意,就像看见有一条吐着信子的漂亮毒蛇贴在自己身上缓缓蠕动,叫人毛骨悚然。

春如意的指甲碾着他的唇肉,把惨白的唇碾得发红。

“怎么,见到我不高兴?”他的声音有点发哑,带着些许恶毒的嘲弄,然后缓缓俯身靠近,又说:“我好想阿锐。阿锐走了药峰好冷清,你呢,想我吗?”

张锐脸色惨白,没出声。

他不知道春如意在床边看了他多久。屋外雨还在下,春如意身体干爽,没有一点潮气。

“怎么不说话?我以为你在等着我呢。身体里还种着我的蛊,你不会以为你走了我没办法奈何你了吧。”

“……”张锐不是故意不开口,他是一时被吓到,又看春如意有些不对劲,在掂量措辞,担心被迁怒。

春如意扇了张锐一巴掌,把张锐的脸扇偏了。

“哑巴了?”

春如意没在笑了。他生的美极了,平时笑起来显得和煦惑人,不笑的时候脸却冷得吓人,绿眼睛在幽暗里泛着冷光,渗着恍如兽类的残暴。

他伸手,摩挲张锐惨白的脸上被他扇出来的红印子。

“我现在真的很生气,这个时候你还这样不乖,你是在赌我心善舍不得杀你?”

张锐感到体内的蛊虫开始躁动起来,钻心的疼痛从内脏深处迅速蔓延开来,仿佛千百只虫子在他血肉中疯狂撕咬。他瞬间痛得冷汗直流,面色惨白,双手紧紧抓住床沿,身体弓起,几乎要从床上滚落。

他这时候突然急切要开口了:“我没想躲你……我……”

“啊!!!……春如意,求你……”张锐咬着牙,声音因剧痛而颤抖不止,呼吸凌乱,几乎无法完整地说出话来。

“想我吗?”

“想!!想你!”

“哦?”春如意环住张锐的脖子,“我也很想阿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