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四处观瞧,这种蒸汽客轮甲板上只有一个船塔,上面有两个巨大的烟囱,主要上层建筑布置在船体中部,上层建筑和船艏楼、尾甲板之间布置货舱。船艏柱笔直,水线下内收,典型的北大西洋艏。
哨塔就在上层建筑的顶部,围绕两个大烟囱大概有七八个岗哨,有绳索挂下来,连在船舷上,大概有上百条,上面隔着三四米挂着一个清光风灯。甲板上很干净,不见任何人。
船舱和船艏还有上层建筑的窗户都是暗的,似乎里面并没有人,但张海虾摇头:“船舱里有人生活的味道。里面肯定有人。”
“你又闻到人上厕所了?”张海盐怜悯地看着张海虾。张海虾没好气,一字一句道:“我闻到了酒味。”说完张海虾指了指一边,正好船艏楼有人出来检查被打灭的灯,证实了他的说法。但船艏楼离他们还挺远的,窜过去很容易被发现。
从船艏楼里出来的人,都穿着军装,看了看地上的碎灯玻璃,就和上面的岗哨用桂西方言交流,神情很是疑惑。这些人也是中国人,中国人和马来人,从来都是中国人难对付一点。越靠近本土的中国人,越难对付。不过,这一次张海盐算是听懂了几句,说的是刚才在那边礁石上遇到了两个身手不简单的人,现在出现了异样的情况,可能是那两个人的缘故。
说完哨兵就点头,全部端起了枪,对准甲板。甲板上也出现了士兵,手枪全部上膛,开始检查起来。
张海虾看了看张海盐,面有愠色,显然对于张海盐刚才莽撞处理那些灯有意见。
张海盐在黑暗中听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他们两个身手惊人,但是时代的悲哀,他也知道自己在那种自动手枪下绝对没有还手的机会。
心念转动,张海盐迅速抬头,对准中间礁石坑洞处的青光灯吐出一枚刀片,寒光精准,一盏青光风灯被打碎,火星玻璃落了一地,下面立即骚动起来。张海盐这个人最大的特点,是在人之常情中做文章,他做事绝对不周到,但“人之常情”是:有事总要多想一步,但他不,他就生存在你多想一步的那二十秒、三十秒里,那是他的绝对领域。
下面的礁石比船要重要,如果礁石上的灯被打碎了,说明可能有人已经潜到礁石上了,所有人都会紧张起来,出现二十秒的认知缓冲。
二十秒足够了。
所有的守卫和搜查的人全部看向礁石,张海盐抓住张海虾的手,贴着地面,用了一个人类极难办到的动作,将张海虾甩了出去,张海虾落地直接一撑手,贴着地面滑入了船艏的门里。
接着张海盐也滚了出去,两个人的动作毕竟太大了,楼上一个哨兵几乎就要转头看到了,张海盐猛吐出一口刀片,刀片贴着甲板滑着打进甲板上一个人的鞋底里,那人“哎呀”一声,那哨兵将转未转的头被叫声吸引了一下,在那一瞬间,张海盐就滑进了船艏楼里。
张海虾接住他,“他们一分钟内就会发现。”
“一分钟还不够?”
船艏楼是一个值班房间,有楼梯在房间中间,可以下到下面舱区。下面是货舱,二人一下去,他们就看到了无数站着的腌制尸体,尸体上是厚厚的一层盐疙瘩,足有上百具,非常壮观骇人。尸体形态各异,男女老少都有,眼球都因为脱水萎缩不见,脸上的窟窿望着地面,令人毛骨悚然。
货舱中没有灯,所有的窗户,都从里面被糊上了,外面的灯光也透不进来。整个舱,只有一个光源,在舱的最深处,有一个隔断,隔断上有一个舱门,门开着,里面点着暖色的灯,灯光非常亮,显得非常暖和。
两个人走入尸体堆中,往前探去,就看到货舱尽头的隔断里面,有一个穿着明显不同军装且有军衔的人,他带着口罩手套,正在往一具尸体里注射什么东西。张海虾捂住张海盐的嘴巴,用唇语说:“味道很刺鼻,不知道是什么药水。他在干什么?”
张海盐推开张海虾的手,用唇语回答:“直接问他。”说完刚想往前,就听到有电话响,那个军官接起来,拉掉口罩,人非常年轻英俊。他听了一会儿电话,用官话对电话道:“以这里离盘花海礁的距离,游是游不过来的,如果能游过来,那肯定是张启山的人,把冲锋枪拿出来,如果是张启山的人,你们这么找是找不到的。” 看样子是甲板上打下来的。
张启山?
张海盐愣了一下,但没有迟疑,打电话的瞬间是人生第二没有防备之刻,他一下发力,冲入隔段之内,刚想制住军官,几乎是同时,军官猛地转头拔出了手枪,对准他的头就是一枪,一声巨响,张海盐反应奇快,偏头躲过子弹。
灼热的子弹划过他的脸,让张海盐冒了一身冷汗。
这冷汗不是因为子弹,而是那军官的动作毫不迟疑,早有准备,显然早就在等他进攻。他轻敌了,他多久没有轻敌了,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一瞬间,自己轻敌的心态让他生出巨大的恐惧。
这个恐惧不是来自于敌人,而是来自于干娘对他的教导。他的干娘,对于轻敌这件事情,是会给予最可怕的惩罚的。对于他们这一派来说,轻敌,是绝对不允许犯的错误。但他离开了十年之后,竟然还是忘了。
几乎是条件反射,张海盐躲子弹的时候,嘴巴里的刀片就射了出去,刀片打进军官的嘴巴里,直接穿透,从后脑打了出来,血从后脑炸开,军官直接被蹶翻在地上。
张海盐知道他的力道失控了,立马上前一把扶住军官的脖子,踢掉他的枪,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军官的嘴巴里全是血,痛苦地看着张海盐,想要掰开他的手。张海盐说道:“我松手你就会死,你告诉我,我就帮你缝好伤口,以后就是晚上多上几趟厕所,其他没事的。”
军官的眼睛发飘,一直看向一边的一个柜子,柜上全是福尔马林泡的瓶子,还有一些抽屉。张海虾悠闲地走进来,关上门,开始去翻那些抽屉,里面全部都是文件。
军官的血流了一地,直接翻起了白眼,似乎快要休克了,张海盐只好松手。张海虾从柜子里找出一叠东西,翻了翻:“上面的士兵很快就会下来,你最好做一下准备,然后,你看,我知道他们在找什么了。”他撕下一张文件,给张海盐看,上面写着:关于中国南海明朝瘟疫船的研究。
第一案:盘花海礁案 第六章 沉船里的东西
15世纪下叶,德国出现了一种叫做愚人船的东西,各个城市将他们管辖区域内的疯子,都交给路过的水手,将人集中到一艘船上,在城镇和城镇之间流浪。这些疯子中不乏有哲学家和诗人,有时候水手会航行到城镇和城镇之间的旷野上,将他们放逐,于是会出现一群疯子在旷野上发呆群聚的情况。
再往后就没有那么浪漫了,麻风病开始大量传染之后,麻风病人也被送上愚人船,这些病人会被送往孤岛,自生自灭。这就是赫赫有名的麻风船。
无独有偶,明朝末年鼠疫横行,也有人将重病亲属送上东营出海的大船,一共六十七艘,顺东海岸一路往南,前往南洋。当时的人都知道南洋水手出到外海,就可能把这些病人全部丢入海中溺死,但他们仍旧将亲属送上船,因为瘟疫已经蛀空了中国的北方,时间太长了,所有人都希望这灾难有结束的一天。
当时流行的瘟疫,从记载来看,应该是鼠疫。因为当时鼠类活动非常地诡谲,到处都有记载老鼠衔尾渡江的县志和文献,但也有别名大头瘟、绿线瘟的各种瘟疫,据说并发的瘟疫多大几十种。当时有人相谈时忽然摇头,继而死亡,众人四散而去,尸体就在街上腐烂,千百具陈列着,恶臭滔天。
这种从东营出海的大船,就是瘟疫船,船上有上百人甚至大几百的病人,挤在货舱内,病死的人就在身边腐烂,要等几天才会被丢入海中。但史料有记载,好多艘瘟疫船不仅没有抛弃病人,而且还真的行驶到了南洋,并且上了岸,其中甚至有人病愈在南洋定居了下来。
这里的人在挖掘一艘瘟疫船,这就很说得通了。当时的瘟疫船如果前往南洋,在这里搁浅沉没,那么经过了几百年,整艘船会被珊瑚礁包裹起来。
这里暗礁众多,如果一块礁石一块礁石找,确实需要十年时间。而如今看这里的阵仗,他们应该找到了。
军官似乎已经死了,张海盐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他在军官衣服上擦擦手上的血,对张海虾说:“继续念,找有意思的念。”
说着他从腰部的皮带内拔出三根金针来,往自己的喉咙里扎下去。
金针刺入喉咙,他咳嗽了几声,讲话的声音已经变了,他小声说了几声,调整了金针的位置,说话的声音就变成了刚才军官的嗓音。
张海虾继续道:“你看,这里引用了古籍,东营一个大夫记录了这么一种瘟疫,这种瘟疫是从南方过来的,叫做五斗病,五斗病发病传染特别快,从发现第一例到死光一个村子,只用了一个月。难不成这里的人要找到的瘟疫船,上面就有五斗病的病人?”
张海盐摸了摸脖子,接过资料,张海虾就往角落里一躲,藏了起来。张海盐披上军官的衣服,站到桌子后面,让尸体遮住他的裤子,然后背对外面。
正好上面的哨兵听到枪声过来,问道:“副官,怎么有枪声?”
“刚才有人混进来,现在已经跑了。”张海盐背对着外面,似乎在翻动资料,声音几乎一模一样,“找人全船去搜,我们要加快速度。现在情况怎么样?”
进来的哨兵马上给下面的人打眼色,然后继续报告:“马上就要挖到底仓了,现在加倍小心,怕里面的东西出来。”
张海盐眼珠转了转,心说东西出来,什么东西出来?他略微转头看了看张海虾在黑暗中的脸,张海虾也很有兴趣。
张海盐继续问哨兵:“我考考你,如果担心里面的东西出来,你们应该做什么准备?”
“您说,让那些劳工去挖,我们身上只要涂了药水就没事了,难道还不够?这些年死的人,您都是这么处理的,还用盐封起来,我们以为这就足够了。”
张海盐没听懂,但他眼珠一直转,知道多僵持不好,就挥了挥手:“告诉下面的人,今晚一定要挖通,不管用什么办法,张启山的人已经来了。”
哨兵如释重负,立即退了出去,张海盐翻了翻资料,资料上没有写那瘟疫船里有什么,心说奇怪,有东西要出来,这船沉了几百年了,还有什么怪物能活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