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不是职工态度问题,真的是十分典型的技术问题。
就好像被数学题压轴题困住的人,他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题,做得抓耳挠腮,不可能靠喊着“冷静”“加油”而心平气和地解出题目来。
当没有解题思路的时候,再好的态度都没有任何意义。
林巧枝走近了,周围人看到她,自动分出一条路来。
她往前迈了两步,目光落到人群中间的工件上。
这个被围观的零件叫作八字加强筋,就位于折腰转向的转向架腰部,也就是连接前后部分的关键位置,需要交叉焊接在主体结构上,以增加转向架的刚度和抗扭能力。
此刻情况有点不好,表面焊接形成的鱼鳞纹出现断续的黑色裂纹线,看起来像干涸河床的龟裂。裂纹线从焊缝中心向四周延伸出细纹,最长的一条裂缝贯穿8mm厚钢板。
“转向架腰部的八字形加强筋焊完就裂,换了三种焊条还是不行,都不需要检测,眼睛都能看到裂痕……”焊接班的班组长只感觉到一阵焦头烂额,看到林巧枝来了,紧绷的心情也没能有丝毫放松。
林工学的是钳工。
哪里懂焊接?
即使当下搞技术的,谁都是万金油,什么都会一点,什么场景都能胜任,但也确实没听说过林工会这个,而且会焊接,和擅长焊接可是两码事。
同样焦头烂额、紧皱眉头站在他旁边的是池民,他倒是还算稳得住,做出了稍微详细一些的情况补充:“先是三层堆焊,形成的隆起焊道倒是正常,但是焊完就裂,我们已经尝试多次补焊,但效果不明显,还导致钢板边缘过热,起了蓝紫色氧化层。”
这就是做项目最常见的事了。
安安稳稳的推进两三天,都谢天谢地了。
最常遇到的,反而是各种意想不到的意外,解决完一个又来一个,就跟孙悟空打的妖精似的,打不完啊!
就林巧枝才看的,前段时间研究钻头的那篇战报,短短篇幅,就说了那支队伍遇到的零下寒冷,不同土层硬度不同,绘测给的不准差点半途坍塌,钻头材料硬度不够,钻头被某一层较黏的土层卡住……
当时她还在想,真的各有各的难啊!
她这里问题也是一茬一茬地往外冒。
比如眼下,因为焊接开裂的问题,焊工班组没有办法处理好,于是就使出师徒传承式技艺自古就有的连环绝技:摇人。
徒弟喊师父,师父喊师父,师父再喊朋友……
跟葫芦娃救爷爷似的,一喊就是一串,这一串都还不够,没救到爷爷,于是直接串到了林巧枝这里。
如果林巧枝也拿这个没办法,甚至她也去摇人都没有办法的话,这个问题就卡住了。
很多项目,就是这么一个个问题堆积卡住,处理不了,最后被拖死了。
林巧枝表情已然郑重起来。
她掰开焊缝断面,细细查看。
“三层堆焊这个鱼鳞纹的形状,已经有点不太对了,这个开裂法,很可能是应力堆积的问题,热输入量过大了……”林巧枝缓缓说出自己的猜测。
“嗯,我也赞成这个猜测。”焊接班组组长想也不想,立马表示赞同。
他真的已经束手无策了,多次补焊、各种焊接方法都以失败告终,此刻最迫切的就是林巧枝能参与进来。
不论林巧枝加入进来后的效果怎么样,多一个高工来解决问题,还是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显然能解决他此刻的压力和困境。
第79章 独当一面
他如此迫切地希望林巧枝参与进来。
其实何尝不是潜意识里承认林巧枝的能力?
否则,要是换个草包来。
但凡敢指责两句,这会儿不吵起来就不错了。
当然了,甩锅的想法肯定也是有的,毕竟也是老油条了。
项目因为焊接组能力不够拖延工期,甚至卡住,是一回事,但如果是因为项目负责人能力不足,方案有问题,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领导责任制嘛。
当领导当然要扛责任,是吧?
“林工,你看怎么处理?”焊接班的余组长,也是老资历了,不留痕迹地就把锅甩出来。
余组长居然还有这么好的脾气?听他这个好声好气的语气,车间里听明白的人,都嫌弃地白了他一眼,心里嘁了一声,真不要脸!
连焊工班自己的焊工,也都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别开脸,但也不好说什么。
师徒传承的技术体系里,大多数时候,师父就是对徒弟有天然的统治力,只要不涉及原则问题,师父想怎么做都是对的,甚至运气不好遇到人品差的师父,即便触及原则问题,相当一部分没法自立门户的人也只能忍耐。
余组长也是厂里老资历了,技术水平也是不差的,平时在厂里虽然称不上呼风唤雨,但小日子也是十分滋润的,有地位有徒弟有面子,当然不乐意背这个锅,不管锅黑不黑,就算是个白锅,那也是锅。
而林巧枝是项目总负责人,每一口锅,肯定都有她一份。
即使同样自诩厚脸皮老油条的池民,也是微微抽搐嘴角,这样昭然若揭的甩锅,他都脸红。
但是林巧枝却是很少想这些的,思考这些弯弯绕绕,谁的锅、谁的责任的时间,不如集中精力想想怎么解决问题。
“试试看用间断跳焊法释放应力,再拿一批高韧性的焊丝来。”林巧枝没有思考太久,也不必像是从前一样谨慎到深思熟虑,感到周全到万无一失才敢指挥。
从前,她毕竟还要靠王柏强在背后撑腰,自己腰杆子不硬,资历也不够,怕失误闹出什么笑话,导致对项目和人员失去掌控力。
现在却有了厚厚的安全冲垫,也有足够的资历和底气,即使稍微出错又如何,改就是了,责任也是她自己扛。
扛起沉重的责任,同时也带来莫大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