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先生,”

霍是桂烟真名的姓氏。代号成为广为流传的称呼是阴差阳错,霍远宁也无意向朋友的弟弟隐瞒。

谢槐学他,把酒杯缓缓放回茶几上。尽管手上的动作似乎足够小心仔细,玻璃间仍不可避免地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霍远宁抖了抖耳朵,考虑了几秒要不要去扶也许身形已经有点摇摇欲坠的青年,或者干脆悄悄撤掉剩下的酒。

不过在那之前,谢槐接下了刚刚的开头:“我的故事比你们的要无趣许多。只是这么多年来,的确有一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我的心中。若是你听完以后,能帮我解惑就好了。”

一句话就引起了霍远宁更深的兴致。

“这件事要从我的中学生涯开始讲起。”

谢槐心里清楚,半真半假的话最显真实。

“那是所同时接收贵族学生和普通学生的中学......”

作为福利院里学习最好的孩子之一,谢槐连同其他几个孩子一起得到了它额外提供的入学资格。由于身份有别,他们和贵族学生活动在两个不同的校区,一般情况下碰不到面。

特殊情况是校内的公共课。正是在这里,谢槐遇到了翡夜绝。

当时是手工课,谢槐也忘记了自己做的究竟是什么,他没放在心上过。是手工课的指导老师喜欢他的作品,特地将它拿过来展示给全班的同学看。然后,在大家的称赞声中,翡夜绝穿过人群主动坐到了他身边。

直到今天,谢槐也能回想起他那时灿烂的笑容。

“同学,我能认识一下你吗?”

他们就此因手工结缘。

翡夜绝是贵族学生,成绩优异,为人直爽,在社交圈里有极好的名声。他万众瞩目,身边的追随者无数--

“这一点回想起来倒是有点像游哥?”

“不不不,他名声可不好。因为他太冷淡,大家都觉得他心高气傲。只有成绩优异和万众瞩目差不多吧。”

包括在普通学生那边,翡夜绝的风评也不错,大家说他不像其他贵族,掩饰的客气总归是掩饰,他是真的发自内心地平等看待每个人。总之,身为学校的“明星”,对方的一举一动基本都会招来讨论。

翡夜绝主动和他搭话以后,原本独来独往的谢槐人缘一下子好了起来,不少人开始围着他打转,什么身份的都有,不过无一例外话题最后都会绕回翡夜绝身上。

明明他们也没聊过几句。当时的谢槐在心里想。他们只是在手工课上组成了固定的搭档罢了,翡夜绝想法多,手艺差,谢槐恰恰相反,他常常没什么想法,但手巧。翡夜绝后来还感慨:“没有想法也能做出那种作品吗?真不知道我是该庆幸还是该惋惜了。”

搭档的次数多了,他们的关系也发生了变化。有一回大课间,拿着书想找棵树爬上去坐着读的谢槐又被翡夜绝的追随者们围了起来。他们很吵闹,谢槐感到了困扰。他本打算像往常一样,随便抓住一个人的领子为自己拽开一个出口,结果那天,没有手工课安排的翡夜绝也横跨了校区来见他。谢槐动手前,翡夜绝突然哼笑了一声,在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以后,对方说:“各位,真是抱歉,但是能不能让我和他独处一会儿呢?”

被谢槐拒绝很多次仍然紧紧纠缠的人群这一回毫不犹豫地四散而去,谢槐也终于看清了翡夜绝的脸。当时的翡夜绝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走过来拉住他的手臂,说:“对不起,真没想到会害你变成这样。”

“......呃,也就是说,他其实很清楚自己的魅力咯?”

“也许吧。”

也许就是从那时候起,他们不再止步于手工课的搭档关系。他们成了朋友,翡夜绝三番四次为他解围,又在午休的时候和他一起吃饭,久而久之,似乎大家都意识到了什么,骚扰谢槐的人便彻底消失了。

然而随之消失的,还有其他本来会和谢槐搭话的普通同学。等谢槐回过神,他身边只剩下总是笑容灿烂的翡夜绝。下半年,谢槐参加的所有公共课,翡夜绝都报名了。他们相处的时间于是变得更长。

“……不对劲,这小子不对劲。他的朋友对你是什么态度?”

毕竟是成年人,霍远宁要比当时的谢槐敏锐很多,问题直切要害。

“我说不上来,他们有时候看到我会偷笑。更多时候是没什么特别的,平平无常地和我打招呼。”

不知道是从何时起,翡夜绝变得喜欢拥抱他。谢槐记得有一回他躲在天台睡觉,翡夜绝找了上来。推开门的吱呀声虽然有将他吵醒,但谢槐犯懒没动,仍旧戴着眼罩躺在外套上装死。

翡夜绝轻手轻脚走过来以后,窸窸窣窣地好像在脱外套,接着竟也铺下衣服躺到了谢槐旁边,甚至抬起手臂搂住了他。谢槐一把摘下眼罩问他你干什么,翡夜绝还被吓了一跳。

“我怕你冷……”这是翡夜绝的解释。

谢槐没起疑。哪怕放到现在,谢槐也不会对这个动作起什么疑心。他对没有攻击性的动作一向不敏感,何况翡夜绝抱他时动作尤其轻柔。

再后来,翡夜绝会在手工课摸他的手指,有时将指根插进他的指间摩挲,或者捧起他的手去细细地看掌心上的纹路。有时候他们在课间打闹,翡夜绝会说你别老看书了,和我聊聊,说罢就佯装玩笑地要去抢,然后趁他反抗时抱住他的腰将他压在墙角抖着肩膀笑。

搏击课上,瘦小的谢槐总是被其他学生压在身下。翡夜绝见劝说他放弃无果,转而去跟老师沟通,硬是成为了他唯一的陪练。当然,对于谢槐来说区别只是变成每回都被同一个人摔在地上。

一旦到自由训练的节点,压着他的翡夜绝往往就不肯起来了,撒着娇说:“我能保护你啊,为什么非要练这个呢?我来保护你就可以了吧!”

“你又不是每时每刻都能在我身边。”

听他那么说,翡夜绝眼睛微闪:“……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可以呀。”

某一次,谢槐与同一个福利院来的同学聊起福利院的近况,他们聊得时间久了些,翡夜绝起初还耐心地在旁边等,后来直接挤到他们中间去牵他的手。

同学勉强维持着脸上的和气,但已经语气不善:“翡同学,请不要打断我们讲话。”

“抱歉,不过午休快要结束了吧?还是拜托你把他还给我。”

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是火药味。两个高大的少年对峙着,明明一个笑容灿烂,一个顶着温顺无害的狗狗眼,谢槐却疑心他们会在下一秒打起来。那种直觉,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谢槐到现在也说不清楚。

“除此之外,他还出手阔绰,送了我很多贵重的礼物。到后来,他甚至和我介绍他身边的每一个朋友。”

直到那一晚。

“他带我回了他的家,陪我玩了一阵,还亲自削了水果喂我吃。走到客厅时,他突然让我闭上眼睛,说要送我一件东西。可等了很久,因为没有任何动静,我忍不住提前睁开了眼。”

翡夜绝在那瞬间吻了谢槐,与此同时他还紧紧环抱住他。离得太近,谢槐很容易就听清他胸膛里剧烈的心跳声,也很容易就感受到隔着单薄里衣,对方飞速升高的体温。

原来是紧张过了头,才让翡夜绝一时半会儿什么都没说出口。

“他!”

“放开我时,他说,我爱你。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霍远宁沉默半晌,点评道:“这小子弄反了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