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谢槐体温的呼吸在游鹤登的皮肤上迅速晕染开来。游鹤登直勾勾地看着谢槐,这一回,谢槐眼睛里属于蓝色的占比也很大,但从谢槐眼中看见的自己,则似乎完全被对方明亮的枫红色所填满。
毫不动摇的防线,以及热烈的攻击性,游鹤登不由想,难道这红色是铁锈味?
锁骨上的重量消失,谢槐后退几步,耸耸肩:“开玩笑的。你的东西,看起来很贵重,我恐怕受之有愧。”
不不不,该说有愧的是游鹤登。
【笼中鸟】这张卡牌,游鹤登曾经认为它毫无用处。它并不是赋给某个物品,就能影响任何持有该物品的人,它需要持牌者和物品持有者缔结口头契约,并且印记只有一次,终生只打在接受物品之人的身上。可是敌人不会亲自接受他的礼物,朋友间的缘分向来不必强求,在碰到谢槐之前,游鹤登几乎想象不到这张牌还能给谁用。
他用诺言编织了一场瞒骗,试图引诱谢槐入套。这个要求并不公平,他于谢槐而言始终是强大的、危险的存在,而疼爱是轻飘飘的东西,主动付出者随时可以抽离。倘若用这张卡牌强行将谢槐与他绑定,其实是仅仅给了他自己反悔的机会。
他当然可以用一些理由粉饰自己的动机,比如谢槐毕竟是个不稳定因素,或者说谢槐也在欺骗他。但回想起过去和对方曾发生过的对话,他决定还是遵从自己的内心。他不需要为自己的行为筑起虚伪的道德高台。
对于这份称得上自私的爱,游鹤登有愧,但无悔。
谢槐把刀递回去:“还你。”
游鹤登缓缓开口:“这个世界,在逐步分崩离析。我只是希望,你能够成为我的坐标。”
谢槐听罢面露不解:“游鹤登,你为什么不能成为你自己的坐标?”
“因为我一直觉得很孤独。”
明明走在从未后悔过的路上,最终却和父母离心,与人群疏远。执拗如游鹤登,也并非不对这样的局面感到过困惑。
“说我在美化那段回忆也好,说我在你身上钻牛角尖也罢,原谅我,我不想在体验过温暖后,又继续孤独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更不想最后也孤独地死去。”
还有一句,游鹤登没有说出口:既然时间都做不到将你从我身边带走,你也休想轻易摆脱我。
谢槐没考虑过游鹤登原来还是悲观主义者。他的语气就像是他随时会死掉一样考虑到游鹤登的性格,这句话不亚于人类随时会灭亡。谢槐扶住额头,看起来有点无可奈何:“你让我很难办……”
游鹤登静默几秒,说:“……我只要你同意收下这把刀,我就会拥有你给的坐标。”
他为什么要用坐标这个词?谢槐感到不解。世界分崩离析估计是在指那个即将降临的高等文明,但是,坐标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是只是因为比较感性,运用了一些修辞手法?唔,果然很奇怪。
游鹤登压低眉头,眼尾下垂,手搭到了刀上,但不是为了接下它,而更像是为了表示一种恳切的请求。与此同时,他的脸上是几乎写足了可怜和迷茫的神情:“我的前半生,都在不停寻找你,你不能那么狠心,不给我一点机会就让我后半生只能远远地看着你。我只是想要亲手给你幸福。”
在示弱中狡辩。
谢槐心想,这个表情,和最开始那次流泪,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啊。游鹤登在软硬兼施上向来是能伸能屈。不过谢槐很快考虑到一件事,那就是刀上可能附有具备跟踪效果的牌。这就很好解释游鹤登口中所谓的“坐标”,以及对方提及礼物时身上这种隐约的迫切感。
不对,等一下,已经默许了他某部分行动的游鹤登,有必要再追踪他吗?不是跟踪牌……?还是料到他也许会离开?不,应该不会是后者,按时间来说还调查不到裂谷东区那边。至于前者,谢槐觉得比起大大咧咧地接下这把刀,把那些话单纯当做眼前男人的甜言蜜语,还不如首先假设刀上附着有牌的未知权能。
想到这,谢槐一寸寸扫视过这柄短刀。在刀柄的位置细看花纹,会发现纹路塑造的形状大致是一只花枝上的鸟。然而稍微转一转角度,从一旁竖下的金线又让这鸟儿如同正停在笼中。
抬头,游鹤登凝望着他,目光既意味晦涩也欲求赤裸。
谢槐微微挑眉,决定先打乱他进攻的步调。
“说了这么多,你就没想过我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没有准备好的人不是我,是你。】
游鹤登一下被问住。回忆完谢槐之前的话,他抿抿唇:“用命交换?我不想像上次那样刚说出口就又被你否决。所以,现在的我只能回答你,身为【山梯分区】总领的我做不到,但未来卸下这份职责,只作为游鹤登的我……”
“愿意以命一搏。”
谢槐沉默地盯着他看了许久。久到游鹤登以为他的话非但没有使谢槐信服,反而让对方感到可笑。他的心口控制不住有点发酸。以往的他因为卓越的才能倍受追捧,他却觉得空虚至极。能够填满他心头空洞的人,对他却亳无所求。他甚至忍不住怀疑,难道这才是谢槐对他的复仇?
直到他突然听到谢槐的笑声。那自然不是出于嘲讽,因为谢槐随之而来的一句话:“我们两个……说不定真的有血缘关系啊。”
“……什么?”游鹤登听出这是句玩笑,但不明白谢槐说它的目的。
谢槐很快收敛了笑容,饶有兴致地道:“我其实不急着要你的答案,如果你的交易内容是永远,那么何必急于一时呢?”
“……狡猾。”
为了不再被牵着鼻子走,游鹤登及时醒悟,把跑偏的话题重新拉了回来:“那么,那个冒昧的请求,现在就忘掉吧,等到合适的时间我会再提。而这把刀,依然请你收下作为防身的武器。到时候,我想让张文怀教你一些东西。”
谢槐歪歪头:“我收下的话,你的表示是什么?”
如果它是个单纯的礼物,游鹤登应该会被这句话弄得语塞:谁得了便宜还卖乖的。
如果不是,游鹤登会迟疑。
显然,对方是第二个。
游鹤登顿了顿,没有回答,反问:“为了让那个时机变得足够充分,我什么时候可以更进一步了解你?”
如果我在了解了全部的你以后依然没有放弃,那应该足够证明我的诚意了吧?
“时间不是那么多……”为了顺应谢槐的思维方式,游鹤登审慎地改变了自己的遣词:“但至少现在的我,还是对你充满爱意。除了不再那么依赖我,你和我想象中的样子相差无几。”
有的人只要保持原样就值得去爱。
没有得到正面回复,谢槐也没有在意。他看了一眼玻璃窗,很突兀地问了游鹤登一句:“在你眼里,我像什么?窗外的雪山吗?”
游鹤登尚未有回答的时间,他下一秒就追问起另一件事:“今天早上参会的时候,你们聊到了什么?”
由于他的表情变得不太一样,游鹤登思考了两秒决定先回答第二个问题:“聊到了裂谷东区发出的通缉令。据那边的首领乌清露说,感染者曲千屿叛逃时,在场的人中有他的队长,金属系八阶异能者沈阙飞。可是沈阙飞目睹了他异化出枝体的场景后,却没有直接动手杀死他。因为这件事,他们的基地高层在经过讨论后决定暂时将沈阙飞拘禁,稍后进行问责。而对于感染者曲千屿,他们的消杀部门也已派出人员进行追猎,领头人是水系八阶异能者江烛。”
为了让谢槐理解起来更快,游鹤登讲得很详细。虽然群众对八阶异能者的信息知之甚少,但作为公开名单上的人员,名字与属性对人们来说仍旧是耳熟能详的。
“刚刚的会上,桂烟说乌清露邀请我去现场进行勘察,希望借助我的经验帮助江烛尽快弄清追查方向。”
游鹤登说到这就停了下来。他其实不大乐意接受这个邀请,哪怕时间只是区区一周。毕竟变异鸟群的停飞期非常宝贵,等它们卷土重来,他和谢槐难免聚少离多。但是另一件事又让他产生迟疑:如果他去了,他也许能把制药师带回来。不是不相信谢槐,到底是有个了解变异种药剂的八阶异能者兜底,游鹤登才能更安心。
桂烟给了他一天的时间考虑拒绝还是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