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羲在舍内一众监生“祝你好运”的眼神目送下,起身整理好仪容后离开厢房。

在博士厅外等候片刻,听里面传他入内这才朝厅里走去,只见分别专攻五经的五位博士落座在上首桌案前,齐刷刷朝他投来目光,秋羲恭敬地朝五名博士见礼。

只是秋羲没想到其中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博士身后站着一名身穿蓝袍的监生,不是第一个过来背书的柳郁又是谁。

正当秋羲愣神之际,那名头发花白的老博士开口说了些什么,秋羲努力想回忆其中内容,结果发现自己根本没听懂。

秋羲心里发毛,完了,刚才说话的是沣州府的吴博士,专门负责给他们讲授《春秋》的那位。

这沣州话不能说和官话相差甚远,只能说毫不相干。

秋羲焦急之下正打算用顾青书教他辨别吴博士肢体语言的小窍门蒙一把,忽然就听站在吴博士身后的柳郁淡然开口。

“吴博士着秋监生背诵百字《大齐诰》。”

秋羲顿时了悟什么叫“如听仙乐耳暂明”,他立刻感激地看了一眼柳郁,开口流利地背诵《大齐诰》。

《大齐诰》不是什么艰涩内容,所有大齐学子在参加科举时每一次答卷前都需要默写,可以说整个大齐没有不会背《大齐诰》的书生,所以这百字《大齐诰》的背诵象征性比考察性更多一点。

吴博士眯了眯眼睛,见秋羲停止背诵,便点点头又重新开口说了些什么。

秋羲这回依旧没听懂,但半点不带紧张,只是双眼亮晶晶望着柳郁。

柳郁被那双一如往常和他亲昵的眼睛注视着,不自然地捻了捻手指,轻咳一声开口道:“着秋监生背诵百字《春秋》并释义理。”

秋羲见吴博士竟然没有指定背诵范围,心知这多半是见他第一天进国子监所以故意给他放水,于是秋羲随意挑了一部背诵。

只见他背诵时吴博士又眯起眼睛看他,他背完后柳郁便俯身在吴博士耳边说着什么,等柳郁说完后,吴博士这才颇为满意地朝他满意地点点头。

秋羲这回总算是看明白了,原来吴博士不仅只会说沣州话,还眼花耳背,难怪过来背书时那些同窗都一副十分同情的样子盯着他。

最后一背是四书中的内容,吴博士抽的是《孟子》选段,秋羲胸有成竹地背诵原文并解释义理。

有柳郁这么优秀的翻译在场,秋羲顺利完成同窗们避之如蛇蝎的背书环节。

正当他要请示离场时,柳郁忽然用手帕掩唇剧烈咳嗽起来,秋羲的心一瞬间便被揪住。

“怎么了,”五位离得最近的博士纷纷朝柳郁关切道,“可是旧疾又犯了?”

“学生无碍,”柳郁压住咳意后收好手帕,道,“让老师担心了。”

“你且回去休息,这里不用你守着。”吴博士一脸担忧地道。

见柳郁似是犹豫,另一位博士转头朝秋羲道:“秋监生,你便送柳监生回斋舍休息。”

秋羲立刻感激地看了这位博士一眼,恭敬地应下,两人在五位博士的目送下携手出了博士厅。

等候在外面下一位监生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二人一眼,心想前面怎么会有两个人一起背书?而且柳含章不是明智堂的人么,难道不该是第一个就过来背书的?

离开博士厅后,秋羲这才焦急地问道:“含章,怎么样了,可还难受?”

柳郁安抚道:“月白莫担心,我无碍。”

秋羲不信,抓住柳郁的手腕号了会儿脉,见柳郁的脉象确实还算平稳,这才终于放下心。

二人朝斋舍的方向走,此时监生们都在八堂上课,一路上半个人影都没碰到,两人也默契地没有再出声说话。

秋羲就住在柳郁那间斋舍,他熟门熟路地带着柳郁回房。

“含章可带了药丸来过来?”秋羲让柳郁坐下后便去给他倒水。

柳郁摇摇头:“月白歇着便好,我不用服药。”

秋羲见柳郁面色如常也没有再咳嗽,便不再坚持。

之前在博士厅,他一时没有把持住才忘了自己已经下定决心要断掉对柳郁的心思,这会儿回过神来才想起自己昨晚的信誓旦旦。

“含章既然无事,那我便先回修智堂了。”

秋羲怕自己再和柳郁独处会坚持不住问出明明就知道答案的问题,避开柳郁的视线说完便要出门。

“月白,”柳郁忽然起身拉住秋羲的手腕,垂眸问道,“为何躲我?”

秋羲挣了挣手,却发现柳郁用力极大,他根本摆脱不开,只能任由柳郁手心略低的温度袭上他的皮肤,让他手腕处像被业火灼烧一般难耐。

“我、我没有躲你,”秋羲慌乱地支吾道,“只是学正还在堂里等着,回去晚了得挨罚。”

“月白在撒谎,”柳郁钳这秋羲精致的下巴迫使他转过头对上自己的视线,“每次你不说实话的时候总会移开视线。”

秋羲对上柳郁那双深邃的眸子,不由得呼吸一滞。

他不禁紧紧咬住下唇,敛下眼眸掩藏起心中的酸涩。

柳郁见他这般,心脏如同被撕扯一般难受,张了张嘴想再问些什么,最后只是缓缓放开秋羲。

秋羲看着柳郁的表情微微一怔,本该是谪仙般的人物,现在却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我、我只是不想……”

秋羲刚想出言解释,就听柳郁开口道:“月白若是介意前晚的事,只当没发生过便好。”

“前晚的事?”什么事?秋羲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结果他话才刚说完,潮水般汹涌的记忆便重新回笼,直堵得他面红耳赤。

“那、那晚我不是在做梦吗!”

如果不是做梦,那柳郁为什么会出现在他房间里,他又怎么会撒泼耍赖没羞没臊地让柳郁帮他,关键是柳郁还真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