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院门,车子驶过平坦的林荫大道,一路往南。道路两旁的法国梧桐已经开始褪去黝碧,染上一层初秋的暖黄色。等一个拐弯后,视线中遥遥出现了一棵繁盛茂密的银杏树,沈繁枝便知,南院到了。

岗亭里的执勤人员显然熟识司岍的车,大老远就给他升起道闸杆,冲他敬礼。司岍减缓车速,同时降下车窗,客气地微微一颔首他知道,他们一定能看到副驾驶坐上的沈繁枝。

家属院只要有外来人员,就必须登记入内这是规定,南院的警卫更加戒备,没有访客证都无法放行。司岍在对方有些为难地愣神时,不紧不慢地开口,“这是我媳妇儿,她家也是院里的,只是很久没回了,你们脸生。”

“哦!原来是司太太!”警卫也是人精,听司岍这么说了,也不敢再说出什么要访客登记的话来了,“那您二位慢走着!”

“多谢。”司岍扬唇一笑,升起车窗后偏头望向沈繁枝,眼底不知为何写了几笔春风得意。

“你笑什么?”沈繁枝不明所以。

“终于能光明正大带着我媳妇儿回家了,我能不开心吗?”

“听你这话的意思,你从前不光明正大的带过人回来?”

“偷鸡摸狗的事我可没做过啊!但你要是再不跟我回来,保不齐哪天我就得给你下‘蒙婆娘药’半夜把你带来见人了!”

沈繁枝被他说的“蒙婆娘药”戳中笑点,下车时脸上挂的笑容都来不及收回去,猝不及防就遇上了正站在前院,打算趁秋高气爽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携手散步的司岍爹妈。

“爸、妈!”司岍从后车厢拎了伴手礼,绕到沈繁枝那头,揽着她肩膀拇指轻抚两下,“我带吱吱来见爷爷奶奶!”

沈繁枝配合地也叫了声“爸妈”。

司伯清夫妻二人心知小两口能下定决心来见里面那位老太君,定是也费了一番心思,既然儿子儿媳都没打退堂鼓了,那他们做父母的也没有“见死不救”的理。司伯清见他妻子已经上前挽住沈繁枝,他便撩起还没换下的绸布帘栊,撤半步站在玄关处,做了个迎人的手势,“请进,二位女士!”

司岍一脸讨好地凑上来,喊了声“爸”,司伯清睇了他一眼,“有事,小子?”

“等会儿帮我兜着点儿,亲爹!”

司伯清失笑,“我要不帮你,我就成后爹了?”

司岍略带疑惑,“我亲娘看着不像是会改嫁的啊……”

“去你的!”

这其实不是沈繁枝第一次来司家。

当年沈繁枝她爸工作性质特殊,夫妻二人合计着外交大院的生活和升学环境都有利于沈繁枝成长,于是关姿瑾跟单位申请了房子。但等排到她的时候,分配的屋子地理位置很吃亏,也没有停车位。还是傅少津他妈给支的招儿,让关姿瑾去找司家老太太说说情,看有没有办法换间好点的房子。

老太太那时刚正式从行政职退下来没多久,司家成日里门庭若市,关姿瑾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小吱吱来访,大冷天的人家也不好意思将她拒之门外。老太太当年也算仗义,关姿瑾道明来意后,她就着人安排把原是要留给司伯清夫妇的那间,和南门大院只有“一树之隔”的房子让给了关姿瑾。司伯清夫妻二人当时驻外,把断奶没多久的司岍一人丢在南院任由老太太折腾,老太太见关姿瑾抱来个没比司岍小多少的奶娃娃,既心疼又欢欣,抱过来逗弄半天还亲自给喂了米糊糊。

沈繁枝刚出生的时候粉雕玉琢的,不怕生也不哭闹,老太太越看越喜欢,加上旁边三姑六婆诸如“这孩子一看就是有福气的面相”云云,差点就要给自家小孙子说娃娃亲了。最神奇的是,俩孩子被抱到一个摇篮里哄睡,大人说完事要抱走一个的时候,竟发现俩孩子面对面睡得香喷喷的,两只小手还牵到了一起。

往后几年,逢年过节关姿瑾沈泽甫夫妇就会带着伴手礼、年货,带着小吱吱来司家拜访老太太,直到沈繁枝九岁随父亲搬走。

现如今,两家人因为儿女姻缘成了亲家,老太太时隔多年第一次见到沈繁枝,面色冷淡疏离,还说了些不好听 網 阯 : ? ?? ?? . ?? ?? ? ?? . ?? ?? ??的狠话。

沈繁枝依稀记得小时候,司家奶奶是很喜欢她的,每回过年她随着父母去给她拜年,她给自己的红包会比旁的小孩要厚些。关姿瑾也常说,司家老太太对他们家有恩,也格外喜欢吱吱。

可嫁给司岍后,双方家长在恒春楼里的那顿饭,沈繁枝搀扶着老太太去包厢洗手间的时候,老太太脸拉得好长,直截了当地推开沈繁枝说,“你这个坏丫头,别以为老太太我不晓得你先前做的好事!你和小岍怎么回事另当别论,但你别想讨得我喜欢!”

沈繁枝当时伤没好全,被老太太推搡得身子一踉跄,老太太见她这般弱不禁风的可怜样,只当她装模作样。冷哼一声,叫了旁人来,而后再也没跟她多废话一句。

沈繁枝也因为老太太这态度伤了心,那时关月眉和唐叔和的事她还不知情,所以她大概推测了一番,隐约感觉老太太不喜欢她或许跟大学里她和温暖司岍之间的事有关。那时她被这么冷言冷语地打击过后,心里以为温暖和司岍青梅竹马,她才是老太太满意的孙媳妇儿。

所以后来司岍怎么好言相劝,让她随自己回南院,沈繁枝都不愿再去见老太太,生怕她拿出温暖的事将她羞辱一番。

如今事过境迁,沈繁枝和温暖已经说清了当年的误会,她心里再也没了那桩悬在高处牵拉着她心弦的、未能坦言释怀的往事。她鼓起勇气来见老太太,哪怕她打从心底里不喜欢她这个孙媳妇儿,她也要好生问个清楚缘由,才舍得远去巴黎。

91. 南院见家长(二) < 玫瑰是我偷(高广坤)|PO18臉紅心跳来源网址: /books/725705/articles/8815297

91. 南院见家长(二)

老太太平日里这个点儿,都该在卧房里午休,而老爷子正好可以趁这个点儿肆无忌惮地在偏厅调高音量,听听他的戏曲相声说书。

司岍带着沈繁枝进来的时候,老爷子正巧看到麒派的经典曲目《萧何月下追韩信》,一句高昂的“卷帘退班”收尾后,老爷子若有所觉地回头,就看到司岍揽着略显拘谨的沈繁枝,小两口正在窃窃私语,身后司伯清夫妇帮着清咳了两声,示意他们打招呼。

“爷爷,你看我带谁来看你了?”司岍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在他爷爷面前这么谄媚地笑过,“吱吱前段时间为了那个‘天河杯’的比赛,忙得见不着人影,这才休息了没几天,就催着我赶紧来拜见二老了!”

沈繁枝配合地在一旁扮演温和恬静的小娇妻,喊了句“爷爷”后,就有些词穷。她心想,总不能这个点儿了,还问老人家吃了没吧?

司伯清帮忙打圆场,“这俩孩子确实是忙,我刚刚已经说过他们了,结婚好几个月了都没回过南院一趟,不像话!”

避重就轻地忽略了司岍每周只身报道,心不在焉地参加家庭聚餐一事。

老爷子也是外交老手了,岂能听不出这父子二人话里话外的弯弯绕绕。沈繁枝那个比赛轰动全国,不仅仅是文艺界,就连家里长期订阅的几档外国纸媒都报道了此事。家里那几个平时爱七嘴八舌的,这回都装聋作哑,倒是司岍他大伯,难得开了金口夸赞了沈繁枝几句。老太太最是器重这个大儿子,连他都认可这个侄媳妇儿,其余人等岂敢再有多言的。

还有司岍那句“休息了没几天”,虽然没有明讲他舅妈韩璐的事,但也算是在自揭伤疤,加之韩璐过世后不久,沈繁枝跟她恩师断绝关系后不至于闹得人尽皆知,在圈内的确不算秘密。

边上还有个帮腔的,上阵父子兵,三言两语占据老人家同理心制高点,瞬间扭转局面。

“既然这样,那也怪不得孩子们,”老爷子上年纪后就不喜欢跟小辈计较周旋,他本就对沈繁枝这个孙媳妇没多少偏见,慈眉善目地冲她招手,“吱吱来,陪爷爷听曲!”

沈繁枝正要入座,不远处回廊尽头的卧室门打开,老太太拄着拐杖现身。她遥遥望着逆光中,那道曼妙婀娜的身姿,一动不动。

“奶奶!”沈繁枝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在老太太转身要回房前,奔了过来,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在老人家的凝视下,搀扶她回了卧室,并且说出了积压在她心底里的疑问

“那天在恒春楼,您说的那件事,是指我大学时假借温暖的名义靠近司岍吗?”

老太太明显呼吸一滞,她没好气地甩开沈繁枝扶在她臂弯里的手,这与当日如出一辙的举动,令本就僵持的气氛倏忽凄寒到冰点,老太太几乎是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沈繁枝鼻子,怒骂:“亏得我眼看着你从襁褓中牙牙学语,再到演露开蒙、亭亭玉立,我自问待你沈家女如我司家宝,而你离开后却音讯全无,若不是你母亲逢年过节来个电话报平安,我连你人在何处都不知道!”

“奶奶……”听到老太太这番话,沈繁枝有些不可置信,她从没想过,竟能从司岍奶奶口吻中听出带几分爱之深责之切的深意来。

“更何况,小岍从南院那棵树上掉下来,可是为的你啊!你头也不回就抛下他逃走,你当时年纪小不懂事暂且不论,但是后来呢?你们俩好歹也算青梅竹马,他从俄罗斯回来放着好好的克里姆林*不去,非要追随你去那劳什子的Vix!你知道去Vix的外交官都是什么人吗?不是70年前为了大义不怕牺牲的老一辈,就是现在那几个狼子野心想独辟蹊径升官发财的!就连从部队转业筛选去的武官,都刻意挑无父无母无家室的!你是去艺术深造的,战争不影响资本家们歌舞升平,但司岍是外交官啊!”

老太太久违地一口气说这么多,她年事已高,早年做行政后勤工作的时候,说半个上午都不带喝水润喉的,如今说到要紧处,却是上气不接下气。

“奶奶,您是怪我当初没有劝司岍不要来Vix吗?”沈繁枝总算参悟了些许老人家对她的偏见,“可当时我早已不再跟他联系,我跟他在Vix重逢时,我也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