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了片刻:“今天麻烦你了, 你找一家酒店把我放下就行。”

温柔点了点头:“这样吧,如果你需要的话,随时来找我。这套公寓会一直空着,林先生也会按月准备你的生活费,你什么时候需要,我一并给你。”

我没回答。

之后我自己在酒店住了几天,但是酒店的开销毕竟太大。文兰也提议过让我去她家那里住一段时间,但舅母和母亲关系一向不好,离了季蕴的李家只剩下一个空壳子。我了解文兰的为难,所以也拒绝了她的好意。

嘉义主动联系我,问我每月的钱还要不要继续,我查了一下自己名下的余额,只说不用停下。当务之急当然是找工作。但磷城就这么大,之前晨曦荟的事情闹得太大,在行业内的HR圈子里,想不认识我都难。

看着笔电里又是一封婉转拒绝的回信,到现在我连一个面试机会都没得到。

我也试着直接联系面试公司或者接洽我的HR,有的一开始还算客气,但再打就全都变了态度。有个人事经理我以前在李氏接触过,他后来跳槽到了别家,也算是好心提醒,我才知道不仅是因为晨曦荟的事情,是承赫有人已经暗示,不希望有公司给我机会。

我当然知道会这么做的是谁。

又发出一封简历,心里却大概知道结局。可是这样坐吃山空到底不行,总得找份工作。

我合上笔电,看见手机来电是个陌生号码。

该不会是面试机会吧?

狭窄逼仄的石板路,几个小时前刚下过雨,青石板路上还有一个一个脏兮兮的水坑。路两边是有年头的破旧居民楼,楼窗外面的防盗窗早就斑斑锈迹,有的还向下滴着未干的雨水。

路本来就窄,两边是各色装潢破落的小店,有卖豆浆油条的早点铺,有幽深昏暗的五金店,有红蓝白旋转的理发厅,还有童装女装混在一起卖的服装商店。老人小孩坐在街边竹藤摇椅上扇着蒲扇,悠然地不知道聊着什么。还有的人骑着单车,一边用力拨着车铃,一边风风火火地将地面水洼里的污水溅在我的浅色长裤上,头也不回地喊了声抱歉。

我是磷城人,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知道磷城除了光鲜亮丽的一面,竟然还有这么嘈杂贫穷的地方。不是邙山上精致的西式洋楼里一年到头也见不到面的邻居,也不是市中心一尘不染,每一块玻璃都光可鉴人的高级公寓。在我面前铺展开来的是一条喧闹拥挤,满满烟火气的市井街巷。

我没有别的衣服,穿的还是从季蕴的公寓拿走的几套奢侈品套装,这几天在酒店,我几乎没出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走在这里,总感觉到别人若有似无的打量。被不知道第几次被人偷看之后,我实在忍不住停下脚步,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确认没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也没有扣错扣子穿反衣服,走到旁边一家没有大门,敞开着的小超市前,对收银台的年轻女孩问道:“您好,可以帮我看一下我背后吗?是我的衣服坏了或者哪里有问题吗?”

女孩年纪不大,看起来也就和夏冬梅差不多,脸上一红。我转过身任她察看,然后又回头看着他。

“没,没有啊,挺好的。”女孩看见我的眼睛,又匆匆避开。

我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领口,道了声谢,准备离开。

“欸,你,你等一下。你到老街这边是做什么啊?这边很乱的,导航都不好用,小巷子又多,你如果不认识会迷路的。”女孩看我要走,忽然开口叫住我。

我想了想,对她微微笑了笑:“我到这边找个人。”

“你找谁?有地址吗?这边我都认识的。”女孩好奇看着我。

我迟疑了一下,报了一串地址。

女孩听完连连点头,给我详细指了一番路,还拿过旁边的记事本撕了一页给我画了一张粗糙的小地图,生怕我找不到,还想带我过去。

我笑了笑,婉言谢绝了。

女孩一脸失望,只是招呼我要是找不到地址再过来问她。

我顺着女孩画的地图,居然很快就在错综复杂的地形里找到了一栋看起来陈旧沧桑的水泥楼,墙面早就斑驳,看不出是什么年代建的,楼层也高却没有装电梯,楼道里光线昏暗,贴满不入流的小广告。

停在一扇简陋的老式纱网防盗门前,我抿了抿唇,轻轻敲了敲门。

“是谁呀?”我听见房间里女孩的清澈嗓音。

另一道女声回答:“我去开门。”

门从里面打开,露出安宁的脸。安宁看见我,先是露出一丝释然,随即又有些紧张地朝背后看了一眼。

“安宁姐,是谁啊?”里面的女孩又问。

安宁刷地拉开防盗门,拉住我的手将我拉进房间,又将门关上,对里面扬声道:“你看谁来了。”

这套公寓是个简单的两居室,客厅狭小,连窗都没有,只放了一张半旧的布沙发,上面盖着一条柔软毯子,隔着一张小茶几,对面是电视柜和电视。

夏冬梅推开浴室的门,大概刚洗过澡,头上搭着一条毛巾,微微歪着头轻轻地擦着头发,一边走一边说:“是快递吗?”

我看着夏冬梅,她头发染回黑色了,穿了一件简简单单的半旧T恤,和一条又薄又软的家居长裤,她这一身在以前和我住的时候也是这么穿的。感觉喉咙滞了一滞,我轻轻开口:“夏冬梅。”

毛巾盖在她头上,有些遮住她的眼睛。夏冬梅的脚步顿住,正在擦着头发的手也停下,就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一动不动。

安宁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夏冬梅一眼,对我道:“我去买点菜,中午在家吃吧。”说完也不等我和夏冬梅说话,拿起茶几上的钱包和钥匙径自出门。

我和夏冬梅两个人站在客厅,谁也不动。

站了不知道多久,我实在忍不住开口:“你不吹吹头发吗?”

现在天气热了,其实不吹也没什么,只是我找不到别的一时该说什么。

夏冬梅小声哦了两声,逃似的跑回浴室将门关上,然后里面传来嗡嗡的吹风机的声音。

我等了好久,吹风机的声音都没停下,站得有些累了,我在沙发上坐下,又不知多久,浴室的门才重新被打开。

夏冬梅头发干了,还用皮筋把头发绑起来,露出一张嫩生生的漂亮脸蛋还有白嫩嫩的脖颈。夏冬梅微微低着头,声音也小小的:“您先坐,我给您倒点水喝。”然后也不等我答应或是谢绝,自己又跑到厨房烧水,翻箱倒柜不知道在找什么。

过了一会,夏冬梅端着一杯茶出来,放到我面前,有点局促地捏着自己的手,小声说:“这个茶叶安宁姐朋友送的,她说很好的,您应该能喝的。”

以前夏冬梅给我当过保姆,知道我难伺候,茶也是喝的,但是喝的都是别人送的稀罕货,好多看不上的尝都懒得尝,直接给夏冬梅让她拿回自己家里了。

夏冬梅不敢看我,脸上有些紧张,看我没懂,又小心问:“我,我给您倒杯水也行,就是没有您平时喝的矿泉水,烧的水是楼下水站买的,怕您喝不惯。”

我看着玻璃杯里的茶叶上下浮动,抿了抿唇,端起玻璃杯。夏冬梅知道泡茶不能用滚水,特意调了温度,放了一会,也不太烫了,我轻轻喝了一口。

夏冬梅看我喝了,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然后又去厨房洗水果,把葡萄洗好了端出来。看我坐在沙发上没说话,又大着胆子问:“那个,那个茶还行吗?”

我又垂眸看了一眼杯子了根根直立的茶叶:“还好吧。”

夏冬梅连连点头:“安宁姐说很好的。”然后说完就站在我对面,也不过来坐,也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