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均绎翻身下马,嘴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李硯觉得胸口发闷,握在刀柄上的手不自觉紧了紧,他讨厌这张过分俊美的脸,比娘们还白净的面皮,以及一副虚假从容的微笑。

不是因为公主喜欢陈均绎,他才讨厌陈均绎,而是从小李砚就不喜欢陈均绎,也因为有共同讨厌的人,李硯才和安书逸玩得好。

“大将军去大理寺过堂了吗?”陈均绎端着一副关心的口吻问李硯。

李硯眼风如刀,狠狠盯着陈均绎,完全猜想得到对方心中等待看李家好戏的念头。

多少年没跟这厮打一架了?小时候有一回联合安书逸和程兆,设计把陈均绎关进钟鼎里,不知道后来他是怎么逃出来的……

不过,见他上次对上胡总管时剑法凌厉,想来这些年应该下过不少苦功。胡总管也有手下留情吧?不然怎么可能势均力敌。他不信陈均绎能那么强。

寒月刀对上银剑,自己有没有胜算?李硯的血管发出叫嚣,上前一步,迫切想跟陈均绎干一架。

孙智胜的目光扫过他俩,觉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斗气氛围。圣旨给出的破案日期紧迫,可不能让二位爷在这里打起来,破坏现场。

“少恒!”孙智胜横在俩人中间,阻挡火光四溅的对视,硬拉起陈均绎的衣袖往长生楼院子里走,“别墨迹,我有事找你,快。”

李硯手握刀柄,极力压制着自己,对着陈均绎的背影冷冷嗤了一声。

“你慌什么?我不屑跟他打,这点分寸还是有的。”陈均绎笑得彬彬有礼。

“火烧眉毛了,还小孩子打仗。你说抓到人了?长生楼的人?”自从孙智胜破坏了李家宴席、差点被李崇光砍死后,他觉得对得起少恒,两人算是和好了。

陈均绎眸光一暗,九思在长生楼遇袭当晚,他就派人日夜紧盯长生楼。果然没出几日,陆续有人溜走,这些人直奔城外,也给了陈家护院下手的机会。

“我把人关在……”

“别告诉我!”孙智胜双手堵住耳朵,大声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只需告诉我他们供出的结果就行,日后过堂,再带他们来大理寺。”

孙智胜怕胡总管又拿孙家祖坟的事来威胁他,索性不问不知不理。

陈均绎眼中幽如深海,唇边含笑:“李硯来干什么?”

“哦,”孙智胜放下双手,蹲在地上画了个奇怪的图案:“他说长生楼的箭矢长这样,他没见过,你说他啥意思?”

陈均绎惊讶,若有所思道:“他没见过,说明大魏军中没有此类箭矢,他都没见过,是不是草原异族也没用过这种箭矢?”

“三十六寨?”孙智胜突然接话,不然还有哪方势力?“不过李硯为啥跑来告诉我呢?能不能信他?”

陈均绎心情复杂,缓缓颔首:“我先去一趟朝云殿,晚些时候再去你家找你,告诉你长生楼的事。”他原本也是路过,看见李硯在此,才下马走近。

李硯是悄悄来的,上次在长生楼见到这种箭矢,便留心去查,他们李家的西北军没有这种箭矢,南边的白家军也没有。草原很穷,偷的都是他们西北军的残箭,那就只剩神秘的三十六寨和海盗了。

内部党争如何斗,他左右不了父亲,但若是境外势力,李硯作为军人,从小被灌输的使命就是效忠大魏。

他没有背叛父亲,也不是帮孙智胜,而是一切为了大魏。

“一切为了……”

乘风先是闻到一股甜腻的味道,随后费力睁开眼睛,咽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后几个字。

“为了什么?”九思捂住口鼻,心中暗道一声糟糕,药下少了,乘风醒来得过快。

朝云殿有间密室,是皇后用来念经的地方,九思把乘风绑在椅子上关进密室,不知道是不是训练有素,迷药对他作用不大。要是这样,可就麻烦了,乘风不会很快说实话。

九思拉来一把圈椅坐对面,背靠椅背,不发一语。她不能露出急躁,也不能立刻用刑,她得知道乘风最在意什么。

乘风吸了吸鼻子,在静默中,呼吸都有很重的声音。

当有人耐心地等待你开始说话时,要保持沉默就变得很困难。

乘风以哀求的目光迎接九思的视线:“殿下,我很小就被卖进陈府,是陈府的下人,后来胡总管威胁我的家人,我不得已才背叛家主,我是单线接收任务,别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说到最后,他目光瞥向脚尖,泪水泉涌而出。

九思挑起一边的眉毛:“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胡总管承诺几年后帮你赎身,给你一大笔银子去见家人啊,这样的说辞?”

乘风点了两三下头,又快速摇头,哽咽道:“小的真是鬼迷心窍了,殿下发发慈悲,别跟我这种小人物计较。”

九思从鼻子里嗤出一声冷笑:“乘风啊,牵机引这种毒药会一直让你疼,会一点一点灼烧你的心、肝、直到痉挛,你能想象吗,疼到你的身体就这么死了。所以本宫劝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本宫留你一命。”

“小的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大人物也不会让小的知道什么隐秘……”乘风目光一直低垂,望向地面,满脸的鼻涕和泪水,哭到背部颤动,大口呼吸。

他说的话,九思一句都不信,她转了转脖子,听见门口有宫人禀报。

九思起身打开密室厚重的门,一名宫人说陈大人来了,然后宫人抬起头,余光瞥见室内的什么,说出口的话戛然而止

宫人朝九思伸出手,整个人瞪大双眼挤到前面,九思开门的手还伸着,常年锻炼出来的反射性危险直觉,让她在理智反应之前身体率先做出了动作,迅速侧身防护。

面前的宫人像被切断的风筝一般软了身子,九思伸手扶住她,看见她脖子高高扬起,颈血上冲三尺,喷得满墙满地一片血红。

她当机立断,放下宫人,几步跳至乘风面前,袖中匕首插进他双腿中,狠狠卸了他要咬舌自尽的下巴。

乘风闭着眼惨叫。

九思勃然大怒!她犯了一个错误,没有仔细搜身。

乘风身上没有武器,还被紧紧绑着,没曾想飞刀竟藏在鞋子里。他也不是自己说的什么小人物,小人物没这两下子,也不会不顾及自己的性命非要让她死。

被要挟的小人物,一定会为求自保供出所有内幕换取保命,而不是如死士般为了目标甘愿受死。

九思回望那名替她挡刀的宫人,在冲出去的一刹那,会不会想到自己失去性命?此刻犹如破布般倒在血泊里。

她甚至都不知道宫人的名字。

原本候在门外,闻声闯进来的陈均绎被眼前一幕惊呆了,他飞奔按住九思的肩膀,担忧地确认她有没有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