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娘被陈均绎带到朝云殿,随后跟皇后进入密室,讲述十八年前那晚发生的遭遇。皇后原本以为她凶多吉少,没想到章益阳居然藏了贞娘十八年。
“本宫不理解的是,公主出生那年,瑞王还未出生,安展堂那时就对本宫不友善。为什么?本宫查过他的家世,祖辈皆是青州人士,安展堂科举前从未踏足过京城,而本宫的娘家世代居住京城,不可能有结怨的交集。”
“章益阳曾说安相老家没有人了。”贞娘琢磨道。
皇后点头道:“说是踏青路上遇到劫匪,全家惨遭杀害,安展堂滚落山崖被大树挂住,这才保住性命,并于第二年进京参加科举。”
“劫匪找到了吗?”
“安展堂得势后派人肃清过青州。”皇后闭上眼,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度费神。这些年她尽量不显露,一年中有大半的日子都来朝云殿静养,也告知霄儿谨慎行事。
太子只要不出错,平庸一些保平安。
可即便低调如是,安展堂还是不放过她!
居然让章益阳提议镇压朝云殿,修建神宫!她的女儿已经没了,连魂魄轮回都不放过,身为人母怎么能忍!
现在贞娘回来,说朝云公主当年葬于千山,章益阳带回宫里焚烧的死婴是胡乱从婴儿塔里找来顶替的。
着实有些荒诞了。
朝云殿内供奉多年的骨灰居然是假的!她的女儿埋在茫茫千山,刚刚经历过烧山的千山!很可能尸骨无存。
想到此,皇后如泥塑一般,缓缓坐了下去。
贞娘自请留在朝云殿洒扫,待找回朝云公主了却心愿,自始至终没有提及孟玄之,也没有告诉皇后小公主是经过超度后下葬的。
贞娘不想把无辜的孟玄之牵扯进来。
章益阳死后,神宫的修建仍要继续,既然朝云殿里的尸骸不是真正的公主,皇后也不在意是不是盖在朝云殿之上,顺水推舟同意玄之道长接任。
皇帝要的是神宫顺利修建的结果,皇后既然能想通不再阻挠,自然不会有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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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天气,十安却感觉遍体生寒。
他机械地挪动脚步,来来回回查看几座牌位,与此同时脑袋“嗡嗡”作响,遥远的记忆滚滚而来。
火光冲天,烤得后背刺辣辣的疼。阿娘背着他逃出来,当时太小,记不得怎么发生的大火,怎么逃出家宅……牢牢记得的,是阿娘临死前反复念叨的……不要查。
阿娘叫安展颜,外祖父叫安楠志,舅舅叫安信泓,一个弟弟叫安宁,一个哥哥叫安展堂……安展颜小的时候跟家里人出去玩,过山路的时候非要跳下马车摘野花,爹爹为了教训她不听话,故意不等待,让马车继续向前跑。
安展颜赌气,偏偏不去追,眼看载着家人的马车远去。
等她玩够了,发现马车真的没有回来,这才开始害怕,咬牙顺着车辙的痕迹追跑。听到前方异响,安展颜躲到林子里,悄悄地靠近,然后她死命捂住嘴巴,豆大的眼泪无声滑落。
马车侧翻,她的家人全部倒在血泊之中,一个手提钢刀的黑衣人绕着马车逡巡,仿佛在寻找什么。
蹲在林中的安展颜抖如筛糠,本能的不敢出声。黑衣人点燃马车和尸体后,骑上马又等待片刻,待焚烧殆尽才扬长而去。
安展颜浑浑噩噩,野犬一般,边走边哭,饿了,便捡一些吃食,也不敢跟人乞讨,更不认得回家的路。再说,家人都死了,她回到家又能如何。
报官吗?怎么报?那个黑衣人为何要杀她家人?她太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懂得哭。
饿了两天,遇到一个好心的大娘带她回家,给她吃的喝的,帮她洗澡换了身衣服,还问她愿不愿意留下来给刘家做童养媳。至此,安展颜有了另一个家,名字也换作刘燕。
日子普通平淡,长大后成亲生子的安展颜也试图打听安家的灭门案,官府的说法是山贼劫财。没过多久,衙门里任职的邻居又打听出安家大儿子还活着的消息。
安展颜仿佛被冰冻一般。
当年虽然恐惧至极,却也看清楚那几具亲人的尸体,大哥明明……难道记错了?那时候太小,恐惧之下记忆混乱也有可能。
大哥还活着?那可真是太好了。
几个月后,听说京城那位大官回青州,安展颜特意贿赂衙役,只求看一眼是不是大哥,衙役收了钱,安排刘燕做仆妇。
远远看了一眼,根本看不出像不像。刘燕没有办法,决定先回家,隔日再想想办法。
当天夜里,刘家失火,整条巷子都烧起来,刘燕背着儿子爬进邻居家,又趁乱从邻居家的狗洞里跑出去。
她太恐惧了!小时候那股灭门的窒息感重新将她吞没,全身抖个不停,像是告诉自己也告诉儿子:“不要去查了,不要去查,好好活着,不要说阿娘姓安……”
一直到死,安展颜都有些神志不清。
十安呆呆地定在原地,他听阿娘的话,没有告诉别人阿娘真名叫安展颜,他听阿娘的话,没有去查安家惨案,他听阿娘的话,老老实实活着……
牌位上的名字不断地缠绕十安,搅得心中一片混乱。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何会有安家人的牌位?十安定了定神,准备去院子里瞧瞧。
正要迈出门槛,耳边传来脚步声。十安急忙躲进祠堂阴影中,眼角瞥见细长的人影后拉出一位手提扫把的仆人。
那名仆人看都未看祠堂一眼,只扫了木栅栏附近的尘土。大约一炷香的工夫,仆人扫到远处,十安赶紧跳出祠堂,飞身翻出院子。
跑出半条街,他头脑嗡嗡作响,强逼着自己镇定,慢下来走步。双腿带着他围绕府苑走出小巷,来到另一条巷子。
什么?!看见那棵粗壮的大树后,十安恍然大悟,这里原来就是占地广阔的安相府!
安!相府!
38:陈府丧钟
趁着天色未暗,孟九思回到岸上,融入人多的大路,溜达回白马巷。
陈府门前,进出的下人忙忙碌碌,孟九思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跨进院门,发现十安不在家,师父也还没回来,招来乘风询问。
乘风挠挠头,说一直守在门口,没见着十安是什么时候出门的。孟九思望向屋脊若有所思,难道十安也追出去了?是追她还是去追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