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硯不敢多看,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失措。孟九思亦是不忍,拉了他一把,转身带出去。
“她们……看不见我们吗?”李硯吐出一口长气,疑惑里面的女孩为何看都未看他们一眼,对于闯入的陌生人,仿佛透明。
“里头香料有问题,待久了会影响神智。”孟九思简明扼要地讲了讲第三间,也是最令她瞋目切齿的一间。
章益阳的舆图详细画了每一间,钱权交易中,怎会少得了色。
烧山观,实乃人间地狱!
李硯听她讲解时,先还一直怔愣,后来似乎察觉,目光一颤,却迅即扭开了脸,又去望那扇禁闭的黑门。
这一间对他的冲击最为强烈,这烧山观到底是魔窟邪教还是某些人的秘密花园?
“你猜哪些人会来?”孟九思声音清冷,露出讥讽的表情:“话说只有三品以上高官能进入……”
“不可能!”李硯鼻翼张合,脸色都变了。
“不然呢?普通人谁进得来烧山观?”孟九思盯着他:“烧山观或许只想收集权贵们的把柄,却没想到后来变成了拉拢圈子的投名状。权贵们在一起干过肮脏事,互相握有彼此的把柄,就可以互称‘自己人’了,然后顺理成章结成一个个同党。”
“你如何知晓这些?又为何出现在此?你是谁?”李硯霍然盯着孟九思,神情森然。
“我叫孟九思,以上是章天师自己招认的,在他午后差点被人灭口之后。我这个人呢疾恶如仇,听他坦白完,心里那个气啊,想着若不赶来提醒小将军,恐怕又要有兵卒白白牺牲在陷阱中。”
“章益阳人呢?”李硯急切道,他手下的人正在全城搜捕。
“跑了,我逼他认罪后,他出其不意撒下毒烟跑了,真是防不胜防。”孟九思掏出章益阳画的舆图,一一指给李硯,免得他在此问题上继续盘问。
“这里往后一间,是刑房,可供观赏的那种……”她飞出一个眼神,不知道李硯能否听懂,停顿一下继续说:“然后是焚烧炉,偷尸体来殓,歪门邪道要炼人的心肝,关于这一点,小将军可以去大理寺找孙司直,他有人证物证……”
李硯接过舆图,越看越像泄了气的皮球。那右边几扇黑门内,分别是:行宫、珍贵药材库、炼丹房、金银珠宝库和书房。
只有皇帝下榻过的房间才叫行宫。
李硯愕然。陛下每月进烧山观炼丹,真的只是炼丹吗?这个念头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不敢多想。
“小将军,你应该谢谢我,要不是我阻止你的部下跟来,现在就是所有人目瞪口呆。你说,士兵见过上层统治者的丑恶嘴脸后,还会发自内心忠于陛下,忠于大魏吗?”
孟九思说得云淡风轻,李硯听过,胸中却有无数种情绪翻腾悸动。
皇上指派他来调查真相,要的是遇刺的真相,不是烧山观的真相。相爷同意他带兵搜查烧山观,是因为在相爷眼里,李家是自己人,李家的崛起离不开安相的提拔。
那他要怎么做?
李家是安相的自己人,那他李硯呢?他一直试图用军功来证明,李家有如今的地位绝非是当谁的走狗得来的,李家儿郎有真本事,是靠一刀一城打下来的!谁承想刚回京,便撞上这样一桩难以抉择的大事。
选择公布所有真相?
那李家定然承受自上而下的毁灭式压力……何况,章天师的背后也有安相的影子,审问章天师,总会带出对相爷不利的供词。
章益阳差点被灭口,被谁灭口?思来想去,李硯只觉不寒而栗。
是要对得起真相和良知?还是选择对李家最有利的方式,将此间腌臜事大而化小,小而化无,遇刺一事推给一只替罪羊,再秘密杀掉这只替罪羊。
不是他想如此,他只是奉命行事。
孟九思一直在注视李硯,他心里正在纠结、煎熬、烦闷、焦虑……由人之形,观人之神,查人之心,她并非算命,而是察人。
李硯此人禀赋厚、心境明,奈何周遭气质浊,极易对他造成侵蚀,能否坚守心性,全凭自身知行合一。
“章益阳的亲笔舆图如今在小将军手里,”孟九思罕见地有些纠结,叹了口气:“小将军……请三思。”
原本厌恶的事情,如果是来自权威的命令,人可能也会做出自主状态下根本无法做出的行为,并给予施行。李硯走出去后会面临什么,孟九思一清二楚,别说相爷会阻止他说出真相,连李家也不会允许他从心所欲。
火折子晃动,孟九思不动声色地倒退几步,陈均绎说过里间书房可以下到一层,出去后通向烧山观侧门。
“小将军,再提醒你一下,后山有大量的陷阱、弩箭、兽夹、人网,环环相扣,几乎都是死门,你的人若要搜山,最好也”
她原本想趁李硯思考时,出其不意,转身撤回书房逃走,不承想话说一半,忽然间书房的黑门从里面打开,闪出一条人影,三人同时愣住!
火光照亮来人轮廓分明的侧颜,英挺的鼻梁,如细瓷般翻着冷白色的皮肤,一双波光粼粼的眼睛,似含情似无情。
33:百密一疏
原来,陈均绎带贞娘从侧门出去后,观内人喊马嘶,弓箭声响,隐约听闻众兵卒呼喊李大将军驾到……他大吃一惊,若是李崇光来了,可不是小计谋能骗得过去的。
陈均绎急忙寻到广福坊墙垣边,扒开墙垣垛口让贞娘暂时躲进去,再堆上柴火垛掩盖。
他风一般冲回烧山观。
此间书房除了通往后山,还有密室可以进入二层,他着急救人,脑中一闪而过什么,当时没有抓住。
陈均绎的突然闪回令孟九思目瞪口呆。
他怎么回来了?原本还可以骗李硯,说自己善心大发,为了挽救兵卒性命冒险来劝。现在突然冒出另一个人也能进入二层,接下去要怎么自圆其说?
廊道不足两丈宽,三人诡异的各站一边,李硯本能地拔刀相向,待看清楚来人,略迟疑道:“是你?”
陈均绎出众的相貌与少年时毫无二致,只是变得更高了。李硯小时候对陈均绎的印象不可谓不深刻,陈均绎的娘亲是李家人,他们实则是表兄弟。
陈均绎淡淡瞥了李硯一眼,看不清真正神色。
李硯的肩膀绷得紧紧的,用刀尖指向他:“陈大人是不是要给个解释,为何你会知晓此密道?”
不是李硯不肯叫他表哥,而是多年前一个雨夜,陈均绎大闹李家,扬言与李家恩断义绝!
“尔等鼠辈,自以为改头换面,跻身高门,何尝不是用无辜亲人的血去铸,命去填……”
李硯牢牢记得当年陈均绎忤逆长辈,引经据典卖弄文采,将父亲等一众族老驳得体无完肤。若不是陈均绎身上还流着一半相爷的血,父亲定会把他打死在李家祠堂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