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芊芊心里有气,但碍于衙署不允许异族人进入,加之过了这一晚便进入草原的势力范围,才极其不情愿地回到驿站。等回到草原,她要杀了那个碍事的车夫!

这几日有十安故意挡着,韩芊芊没占到陈大人半分便宜。

李堂和李崇光有七八分相似,虽然不贪酒,却无比贪财。傍晚宴席上,陈均绎摊开一车的金银器皿堆在案上,随意招待众人取用,手中的珍珠被他投掷扔着玩,一闪一闪的光晕晃得李堂眼睛都直了。

最过分的,是醉酒后,陈均绎砸碎了一个用来盛酒的琥珀玲珑塔。若不是李堂及时扶住,案上那些金箔还要撒向众人的汤里。

果然是首富。李堂啧啧嘴,常年留守荒凉之地,他哪见过这等奢侈,目光不知不觉锁定陈均绎,仿佛饿狼看见小羊羔。

杀人劫财,又不是没干过,只是陈均绎的身份……李堂想的并不是两人表兄弟的关系,而是相爷的私生子这一层。

私生子而已!很快,李堂便说服自己,安相又不是没有儿子,事后推给异族人背锅便是,以往那些案子也都是假扮“异族人”干的草草了事。

再说,过些时日……等有了从龙之功,这件事很快便会过去。李堂打定主意,摸了摸腰间从不离身的短刀,眼睛迷成一条缝。

宴请后,李堂支走手下,亲自送陈均绎去东院客房,打算先摸走陈均绎腰间那枚价值连城的玉佩和怀中上万两的银票。

若是联合手下假扮异族人打劫,所得财富还要分给老丈人一份。谁会愿意分出去呢,李堂只想独吞。要是稍后陈均绎有一丝反抗,一刀捅死算了。

院内起初亮着灯,李堂扶陈均绎进去后没多久,灯突然全灭。一团漆黑中李堂什么也看不见,伸手去摸腰间,不好!摸空!一声“噗”的轻响,惊觉刀已入腹,不等李堂惨叫,十安捂住他的嘴将人放倒。

“杀不杀?”十安一双夜视眼闪着炽热的光,黑暗对他没有影响。李堂此人心术不正,那股贪婪劲儿叫人一眼看穿。

身处黑暗中的陈均绎也啥都看不见,如果说杀,很快还会听见一声刀刃抽离肉体的滑腻声。“关起来吧。”

十安瞟了他一眼,陈大人心太软,人家都举刀要杀他了,他居然在反杀时不打算捅死对方一劳永逸。

陈均绎不是心软,而是要带走李堂回京定罪。他紧盯李家好多年,发现边境时常发生一些杀人越货的惨案,上报表中斥责乃异族人所为。

其实是李家监守自盗,草菅人命。

陈均绎要李堂认罪,揭开李家丧尽天良的虚伪内里,用罪名定死李崇光。不光让他死,还要他身败名裂。

当日夜里,边境小城响起宏大的钟声,陈均绎站在高耸的城墙上,手握虎符和“圣旨”,这份圣旨是九思仿制的,暗夜混沌,无人敢真的上前仔细辨认。绝大多数士兵还是认统兵之权的。

十安控制了李家后院,至于李堂的监察使老丈人,简直比狸猫还灵巧,整夜蜷缩在恭桶后的阴影里瑟瑟发抖。

大军震天吼的誓师词像从水底传来,异族人被堵在驿站缴械投降,陈均绎并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留了道口放韩芊芊骑马逃窜。

“带句话回草原:远离大魏,老老实实俯首称臣,若敢搅和大魏内政与李家狼狈为奸,三年内大魏军队必能扫平草原,让异族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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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通过信鸽传到朝云殿已是几日后,九思整理好袖中暗器,看着卦象犹豫一瞬:观卦。

铤而走险。

她触摸铜钱的指尖有一丝颤抖,后颈因为恐惧和兴奋微微刺痛,让她想起陈均绎潮湿的吻曾经滑过的感觉。

九思纵身而起,进宫。

吉日已到,皇帝吞下丹药,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感受体内气息化作游龙在周转盘旋。他分明闭着眼,却看见百里外山涧里一片树叶打着转儿落入神潭。

成了?皇帝抚掌而笑。

耳畔忽然响起一道清脆之音。

“朝闻道,夕死可矣。”

“什么人?”

案上的灯芯“啪”地爆开一朵青莲,皇帝看见一身白袍的九思踏着云雾从侧方现身。她什么时候进来的?他不是交待过不许任何人靠近吗?

她刚刚说什么?

“父皇,你皇权在手无所畏惧,做了那么多有违人伦和道德良知的事,你想过飞升后如何面对轮回吗?想过面对众生吗?想过什么是畏惧吗?”

九思说的很慢,同时观察皇帝的反应,那半副药产生的幻觉好似起了作用。

“朕是天子!畏惧什么?”皇帝左半边身子涌起灼灼暖流,右半边身子漫过冷冷寒息。

“畏惧天地,畏惧生灵,畏惧良知,畏惧道德,畏惧轮回。”九思神情淡漠,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莲步轻移似烟花缥缈。

“大胆!朕就是天!”

皇帝有些恼怒,耳畔忽然响起数道晨钟暮鼓般的道音,他敲了敲头,内心愉悦起来,看向九思:“做朕的孩子,就是比那些猪狗强,你应该感恩戴德。”

九思却笑出声:“感恩戴德?我一出生不是被您安排祭天了吗?感恩?做你的孩子?程兆失踪多日,你关心过吗?”

皇帝的鼻端萦绕起雪莲的气息,他感觉到眼角新生的细纹,那是飞升之前的征兆。内心深处,他有一个隐隐无法外道的念头。贵妃的诡异死去和程兆的蒸发,是他冥冥之中飞升成仙的置换。所以皇帝并未过多去深究此事。看,用血脉至亲这一置换,自己很快就卡在飞升的边缘了。

“那是他们的命!”

“谁的命都是命。”

九思见皇帝双眸泛起团雾,挂上痴痴的笑意,知道药效开始起作用了,他将沉溺在幻象中做个快乐的太上皇。

“神仙都在天上,父皇才是现世神,日后到朝云殿安心修炼吧。”

九思走出寿安殿,殿外突然间鸦雀无声,像是有湿冷的东西擦着她的耳垂掠过。她刻意调整呼吸,好压住乱窜的心跳。

是太子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吗?九思站在台阶上,倏地将手缩回袖子,摸到用来保命的袖箭。

远远的,一条人影慢慢走近。穿着深蓝色绸缎袍子,神态沉凝自若地走到九思面前的台阶下。

是安相,不,是胡世元。

“如何安置陛下,我原本没想好,还是公主果断,解决了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