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绫笑着点点头,“不嫌,工字不分年纪。”

身后有记录员低声请示:“季厂长,要不要现在去看成材率报告?”

她点头,又说:“让账房一并过来。还有今天那批新料,我要先看进厂流程。”

她话一出口,周围几人立刻分头去忙。没有谁因为她是女人、是“大小姐”而轻慢一分,反而比之前更听话,更敬重。

厂区西边的三号炼钢车间刚停炉,空中还飘着一丝烧焦的焦炭味。

季绫站在操作平台上,看完了这批炉料出成情况,抬腕掸了掸衣角上的灰。

“季厂长,账房那边周先生叫您过去。”有个小工跑过来,小声传话。

她点点头,转身往厂东边走去。

帐房的门一关上,外头嘈杂的锤炼声立刻隔绝了。室内只剩纸墨气与账册翻动的声响。

周柏梧站在窗前,手里拿着一张折过的信封。他没说话,只把信封拆开,将里头的几张照片倒了出来,一一排在桌上。

照片熟悉得令人窒息她站在廊下回廊,季少钧的手伸向她脸颊,光线模糊,角度暧昧。

他语气不高,“是你刚刚在厂里视察的时候,商会的人送来的。”

她望着那张照片看了一会儿,嘴唇动了动,正欲解释。

“不用说。”他打断她,语气平静至极,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绫儿,我知道这是假的,不需要你解释。”

季绫怔怔地看着他。

这话,明明是他在自我欺骗。

周柏梧将照片收了起来,“应该是赵会长的人。赵世矩先前在季府被枪打了,他爹自然怀疑到你们头上。商会赵黄两家向来不对付,如今你在黄副会长的主持下签了合同,他怕是要为难你。”

季绫沉下气来,将那几张照片细细看了一遍,打算顺坡下驴:“我以前拍写真,倒有几分经验。这种构图与光线,不像一次曝光。”

“什么意思?”

“很可能是拼贴人是真的,背景却未必是当时的;或者脸是当时的,手势、距离都是另调的。”

周柏梧点点头,“可以。就按这个方向走。”

“这事儿不要藏着,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就放在明面上说。我会立刻让厂里出面声明,请商会配合查实,并请摄影馆的人检验。”季绫道。

周柏梧摸了摸她鬓边的头发,“绫儿,我跟你一起去商会。”

“为什么?”

他看了她一眼,嗓音比方才低了些:“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会信。”

“信什么?”

“信一个男人,若知道自己的妻子与别人‘不清不白’,却还能毫无反应那就一定是假的。”

季绫看着他,半晌没出声。

她本是想着开口解释一切,没想到,他连听都不听,就替她想好了借口。他只是和她站在一起,立场干干净净,像厂房里刚浇出的钢胚,一锤敲下去,沉实,不歪不斜。

“好。”季绫点点头,“那就去。”

……

漢昌商会会议厅,春日午后,窗外光线被帘子隔了大半,厅中却一点也不暖。

为首坐着赵会长,长桌边坐了十来位商界与实业界代表,河漢铁路项目的几位联络官也到了。

短时间内找到这么多人来,看到赵世矩果然是早有预谋。

季绫与周柏梧一同入座。

赵会长率先开口,笑得假假的:“哎哟,四小姐来了。我这个老骨头本想等你签完合同先说说话,毕竟近来你是商界新面孔,风头也最劲。”

季绫向他点了点头,“赵会长当面讲也是一样的。”

赵会长笑了,“四小姐行事磊落……不过,我到底还顾忌别弄坏了女孩儿家的名声。如今冶铁厂和河漢那边的合作,可是我们商会的挂号大事,背后牵涉不小,若有点风吹草动,外人可都是盯着看的。”

说着,他点了点头,示意在座诸人把面前的信封拆开。

一时间,探究的、猥琐的、厌恶的目光都在照片与季绫身上来来回回。

赵会长装模做样看了一眼,将照片往前一推,语气和气得近乎慈爱:“你瞧,我们也不说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只是传成这样了,实在不好往下办事啊。”

周围几位商人也笑,有人轻声道:“这年头,女人能进商会,我们是高兴的,可终究不是哪个年岁都能容得下这些新规矩。”

“季小姐年纪轻,姿容好,但凡事还是收敛些才好。”

“最怕的是言官上嘴,轻则议风俗,重则质商业道德,那可就不是小事了。”

有人说得绕得远,有人说得假惺惺。

只有坐在角落的河漢铁路那位联络官,大约是有什么把柄在季少钧或季少平手里才答应了此次钢轨订单的安排。如今,他面色难看却不敢多言,支吾着说:“铁路这边不是质疑,只是后续流程需要更审慎些,一切还得请商会这边配合确认。”

季绫没有抢话。

她只是将一份薄薄的文件夹递了过去,轻声道:“我们理解商会的立场。这是我们请漢昌摄影馆做的鉴定报告。原照片为拼贴合成,人物与背景分别来自不同底片,光线与焦距对不上。编号与洗印流程也查得清楚这不是一次性快照,而是暗房重构。”

季绫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石子落水,一点点沉到会议室的底,打消了空气里的质疑。

周柏梧接过话头,环视众人微微一笑:“我们只是来说明照片是假的。若是我未婚妻真与别人有什么,诸位说,我还有面目来这儿喝这杯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