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柏青还是对爱喝酒的领导有多烦人没有概念,八点的时候看到大家都停了筷子,夏柏青多算了一个小时的互相吹捧环节,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中年男人喝多后啰嗦的程度。
“计划有变,我觉得你甚至可以再睡一觉再来。”
只是那边的人却没有再回复了。
窗外渐渐飘起了雪,窗户上凝起一层窗花,不必亲自出去感受也能觉出天气的寒冷。
夏柏青有些心焦。
这个傻子,可别冻死在外面。
等到这顿饭吃完,已经将近十一点,夏柏青拖着腰酸背痛的身体慢慢挪动,他不可置信地看了几遍表,仍然觉得不可置信。
从六点半到现在,过去了四个多小时,他们是怎么做到不聊八卦不玩游戏纯吹捧吹四个小时的?
出了门被冷风一激,夏柏青想起正事,刚才还在面前的人不知道怎么消失不见,夏柏青急急拉住夏父:“老爸,刘叔叔呢?”
醉眼朦胧的夏父长长地“咦”了一声:“刚才还在这呢,怎么突然不见了?”
夏父扶着罗马柱高声呼唤:“刘书记?刘书记!”
眼见着他绕了几个圈快把自己转晕,安依终于看不下去,嫌弃地揪住夏父的衣领,面上却表现得小意温柔:“老公,你喝多了,我们回家啦。”
她歉意地向周围人点点头,扶着晕在她身上的丈夫往停车场走。
夏柏青心里牵挂着别的事,根本没注意到自家老爸的窘迫模样,直到走出一半意识到遗忘了什么的安依折返,另一只手揪住夏柏青的耳朵,夏柏青才在惨叫中走开。
“兄弟,我尽力了,左右他逃不出这家店,剩下的靠你自己了。车牌号是兰 Axxxxx。”
疼痛使得泪水模糊了眼睛,夏柏青尽了最后的责任发出这条短信。
…
江景儒兜里的手机震个没完,他不作声地按下关机键,仍保持着与面前的中年男人相对而立的姿态。
会在停车场遇到这个少年,完全在刘柘的意料之外。
他知道今天这个局上的人并不是都是来单纯吃饭,有像夏柏青父母这种稳固关系的人,也有对他有所求的人,前者他当然会欣然赴约,可后者他就不得不仔细斟酌了。
既然无关他的利益,刘柘并不打算帮忙,可当面拒绝似乎有点麻烦,那就只好偷偷溜走咯。
这一套流程,刘柘早已从善如流。
又一次顺利地逃脱,走向爱车的路上没有人,连路灯也少,他在黑暗里忽隐忽现,想着后备箱装了几箱特产,这顿饭又是谁一个月的工资,饭局上听到的溢美之词一句比一句精彩,哪怕他知道里面掺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假意,可又有谁在意呢?谁不爱听好话呢。
他又想起小时候只能在漏风的茅草屋里学习的夜晚,月光也昏暗时才能点起蜡烛,一个作业本要用铅笔写过八九次,纸张被擦到几近透明时才舍得换,想起小时候吃面,大半年才能放一点肉臊子进去,他总是不舍得吃,得把臊子留到最后,捧在手里摊成薄薄一层一口吞下,最后再舔舔手心的肉味才算结束。
那时候只是在夜里闻闻手里的味道也会觉得满足啊。
真傻,真傻的孩子。
他又哼起小调,是童年妈妈唱过的歌谣,断断续续,并不连贯,和那段岁月一样,在他的记忆里慢慢模糊了。
刘柘的步子短暂地顿了顿。
站到车边点了根烟等司机赶来,不知是不是他的幻觉,总觉得对面的灌木丛动了动。
刘柘不确定地揉揉眼睛,那灌木丛又安静了下来。
可能是眼花了吧,正这么想的时候,“灌木丛”突然立了起来,刘柘心猛地提起,勉强控制住自己不要尖叫,待霜白的“灌木丛”朝他走来,他才看清这哪是什么植被,分明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也不知他在这里等了多久,活像是被雪埋了似的,嘴唇冻得青紫,肌肉不受控制地颤抖,不停有雪从身上落下。
“刘……刘书记。”
江景儒想表现得从容点,可长时间的低温环境和面对位高权重者的紧张还是让他控制不住自己声音的颤抖。
对于这个险些吓到他的人,刘柘其实并不喜欢,但他还是摆出一副和煦的面容:“你好。是有人让你来这里找我吗?”
江景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透明文件夹,很常见,中高考的时候用来装文具的那种。
文件夹沾染了他的体温,刚从怀里拿出来便起了一层霜,看不清里面装着的东西。
江景儒:“您放心,没有任何人告诉我您的行踪,我只是一个高中生,我没那么大的本事,我只是在新闻上见过您的脸,今天又碰巧看见您走进这家店用餐,所以想来碰碰运气。”
刘柘当然不会相信江景儒的话,可他并不打算拆穿,而是问道:“那么你这么辛苦地蹲守我,又是为了什么事呢?”
“五年前的‘蜘蛛人坠亡案’您还记得吗?因为涉事家政公司违规购买了劣质材料却用于蜘蛛人空中作业而导致两人死亡,四人重伤,后来受害者家属闹得很厉害,还差点犯下绑架案,这家公司也宣告破产。”
刘柘笑着摇摇头:“兰城每年的案件那么多,我怎么记得住,况且你说的这件事都已经过去这么久,我更不可能记得,不过……”刘柘歪了歪头,“这似乎不在我的管辖范围内吧。”
“可是在陆阳荣的管辖范围内。”江景儒眼神狠厉,“这件事明明诸多疑点却被草草结案,受害者泉下之灵难安,受害者家属更是心如刀绞,愤懑难平。他们日夜奔波,四处求告,只为寻求一个公正的裁决,一个能让逝者安息、生者慰藉的真相。可是……”
明明身体已经因为活动而有所回温,江景儒却觉得更冷,人也抖得更厉害。
冬风如酒,几片雪被吹进他的眼睛,江景儒双目赤红。
“可是,陆阳荣压下了一切真相。受害者的家属只能在绝望中挣扎,公司老板也被舆论和压力推到了风口浪尖,明明是供应商为了赚取更多的利润,违规提供了劣质材料。是负责监管的人,视而不见,甚至与供应商勾结,提供了虚假的凭证,凭什么要让那个老板背黑锅?凭什么他们一生善良,却无端背起两条人命和莫须有的罪名,不得已在提心吊胆中度过了多少日子?!”
刘柘的微笑逐渐僵硬,消失。
“该死。”他在心里暗骂。
到底是谁把他和陆阳荣不和的消息传了出去?怎么这么一个毛头小子都知道。
不过……
刘柘在心里盘算。如果这件事是真的,倒的确可以好好利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