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1 / 1)

……是在开玩笑吧。

他听见自己发出古怪的笑声,好像从胸腔深处挤出的气体。

为什么,会是林昭昭的名字?

白色菊花从掌心滑落,砸在积雪上,世界陷入雪崩后的苍茫。

没有贡品和香烛的痕迹,青苔啃食的墓碑上,只有积雪堆出的小小山峦,“林昭昭”三个字像是记忆里穿出的荆棘,狠狠扎在江景儒心口。

他困惑地歪了歪头,难以思考看到的一切。

不信邪似的走近,单膝跪在墓碑前,江景儒伸手极轻极轻地拂去墓碑上的尘土,灰扑扑的石碑露出崭新的墨黑。他苍白的脸重叠在林昭昭明媚的笑颜上,江景儒的手腕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林昭昭之墓

无憾之人,于春天过去后,归于此处。

公元 2007 年 6 月 5 日

江景儒像是被钉在了碑前,一下一下抚摸着那个生机勃勃的笑容。

他猛地闭上眼,睁开时睫毛挂上水雾,林昭昭的脸被分割成模糊的光斑。

怎么会呢?你是最应该幸福的啊,你应该过得好,你说过的啊……

你说你会很快乐,会和家人团聚,你说你要去世界各地旅游,收获数也数不尽的喜欢。

林昭昭,你说过,你会幸福;你答应过我,你一定会幸福。

你怎么会在这里呢,我们怎么会在这里重逢呢。

你不是最怕冷了吗?冬天都会把手往我的口袋里缩,只要座位轮到暖气旁边,一整天手都像粘到暖气片上了一样。

你一个人呆在那里,那么小,那么黑,会不会很害怕啊?会不会很冷啊……

另一只膝盖砸向石板的瞬间,掌根擦过砂砾,血珠混着血水渗进泥土。

他整个人向前扑跪,脖颈青筋暴起,额头紧紧抵在冰凉的碑面。江景儒的脊背剧烈起伏,像菜市场从泡沫箱里跃起却跌落在地,鼓着腮濒死的鱼。

世界如此安静,他只能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咯吱声和逐渐破碎的心脏。

江景儒突然想到许久前的一个课间

高三的某个课间,林昭昭非要让他听自己念诗,是她送的诗集中的一首博尔赫斯的《我拿什么留住你》。他对文学不感兴趣,尽管很努力地尝试着读一读那本书,每一次还是以昏沉而逐渐溃散的意识告终,只是他还是把那本漂亮的诗集留在桌仓,试卷换了一沓又一沓,那本书却始终在桌仓被保留一席之地。

江景儒就是这样一个人,十分标准而又刻板印象的理科生:固执,木讷,没情趣,不浪漫,不善言辞,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和林昭昭相处中一切令她怦然心动的瞬间,只不过是情之所至的自然流露。

因为真的很喜欢,所以他变成很会爱人的恋人。

他不想扫林昭昭的兴,于是支着脑袋听,权当休息。原本以为早已模糊的回忆,以为会随着时间淡化的伤,原来依然那样清晰地痛着。

少女清脆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再次响起,他低声呢喃着重复。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的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他想起那年槐树下他吃的醋,他鼓足勇气说的那句一起去北京,想起他假装看不见,余光千万遍的那些瞬间,想起林昭昭纷飞的白色花瓣间用力点着头,眼睛亮晶晶地承诺他们的未来。

“我给你我书中所能蕴含的一切悟力

以及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和幽默”

他想起那个暑假的大海,她故意喂他一杯度数很高的酒,他配合地演戏,反而逗得她生气出走,不会唱歌的他为她接下那只话筒,他改了歌词,看她如歌中唱的那样被他哄得乐开怀,喝了酒的他没有昭昭的万分之一大胆,他们在海浪声里交换了今生第一个吻,浅尝辄止,却情意缠绵。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

不营造造句 不和梦交易 不被时间 欢乐 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芜市的樱花又要到即将开放的时节,他那时候不懂为什么昭昭一定要和他单独去旅游,也不明白旅途中那些她一眨不眨盯着他的时候,现在想想,昭昭真是残忍啊,她筹谋着离开,自己完成了对他的告别,却没有给江景儒这个机会,他把一切都寄托于未来,却不曾想,他连当下也无法抓住。

林昭昭,你告诉我,我该拿什么留住你。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我留不住你。

他在风雪里轰然倒地。

夏柏青和简芸接到消息连忙赶往医院,好在江景儒并无大碍,只是打击太大,一时间惊厥晕倒。

刘千兰想起去扶江景儒时看见的墓碑,红着眼睛抓住夏柏青的手臂:“那孩子怎么会……”

想到那个总是明媚的女孩,刘千兰一阵阵的心痛:“景儒这两年不常提起她,我还以为他们是分开了,没想到会这样。”

她忍不住哭泣,为她的儿子,更为那个女孩。

夏柏青的鼻子也一阵阵发酸,四年前的那场眼泪又要流下:“其实当年没有联系上昭昭,我和简芸就报了警,知道了这件事,只是每次想要提起,景儒都会打断我们,说昭昭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

想起那时的江景儒,夏柏青仍然觉得一阵害怕:“他那样子太偏执,太吓人了……后来我和简芸商量了一下,觉得昭昭既然选择瞒着我们所有人,尤其是江景儒,想来是不愿让我们知道,我和简芸也只好配合他的说辞了。”

简芸想起那年,眼泪断了线般往外涌。

在派出所看到那份死亡证明时,她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上,如何也不肯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