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娜表情十分郑重地说:“陈锦和,你知道吗?琳达阿姨是第一个把我当作真正的演员来看待的人。”
“我那时候太小了,其他人都会把我当小孩子,他们觉得和小孩不用讲角色讲剧情,要拍笑就逗笑,要拍哭就吓哭,可是琳达阿姨不一样,她说好的演员可以存住自己的情绪随时调用,情绪是真实的,但是使用的情境可以是想象出来的,她还说我特别有天赋。”
“你听清楚没有?是特别有天赋。”乔安娜用那张漂亮的面孔强调着,“是有天赋,不是长得可爱。”
陈锦和被她锁着双手点点头。
“我一直叫她琳达阿姨,我们一直有联系,她会来片场探我的班,每次都蹲下来和我说话。”
“她很羡慕我,我能感觉到她很羡慕我,她羡慕一个小孩能有戏拍。”
“谢虹飞不让她拍戏。”乔安娜说,“最可恨的是他骗她,人最怕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希望吊着,谢虹飞允许她看剧本试戏,和人聊角色,这样她就能乖乖听话去应酬,给谢虹飞装点门面,但是每一次都不行,每一次都不许,她想要的角色总是给了别人,她的希望不知道落空了多少次,她最后死了……”
乔安娜突兀地转折,情绪再次越来越激动,嚷道:“她绝对是自杀的,她宁愿去死!”
“我知道。”陈锦和用一以贯之地沉静态度安抚她,“但是安娜,秦裕程不是谢虹飞,而且你和贺琳不一样。”
乔安娜哑着嗓子问:“哪里不一样。”
“没有人站在贺琳身边,她当然很绝望。”陈锦和看进乔安娜的眼睛,“但是你有我。”
她在他眼睛里读出一些东西,在这方面她一贯敏锐且熟练,他们本来就隔得足够近,乔安娜松开他的手拽住他的风衣领子,轻柔的鼻息因此喷到他的脸上,纤长的睫毛像海葵张开的触手似的,海葵用这种美丽的姿态招揽路过的浮游生物,一方被另一方吃进肚子里,彼此都非常无辜。
陈锦和从乔安娜手里挣脱出来,站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解释:“我是说,我会帮你解决问题,我会站在你这边,我们是合作关系。”
乔安娜也站起来,基本是贴着他的身体曲线站起来,陈锦和因此略略退后一步。
乔安娜把指尖摁在他的嘴唇上,摁下去一个弧度,眼前的男人吞咽一口,意料之中的反应,乔安娜满意地笑了:“是合作关系没错,还可以更牢固些。”
他的手抚上她的腰,这没错。
掌心是滚烫的,这更好了。
但是陈锦和继续握住她的腰往后推,用力道压着她重新坐回床上,然后盖上被子,严厉地说道:“你不能再用这种方式解决问题了,听到吗?这话题很严肃,我一直想找机会和你好好谈一次,你必须克制你泛滥的感情……”
乔安娜脸上浮起一层恼怒的红云,厉声打断道:“这是我的私事!”
“你的私事差点完全毁了你的事业,为什么所有的项目都推进不了了?因为你把自己搞到流产!这是一颗大地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没人敢接,是我把你接过来捂住消息,你以为你是什么实力派演员吗?”
陈锦和一字一句地说:“你是个流量女明星,你需要不断的曝光,你需要做好你的人设,你的粉丝可接受不了你为一个男人打胎,我不建议你和自己的经纪人纠缠不清……”
“不。”他改了说法,“是绝对禁止,你……”
他没能说完,乔安娜把一整个台灯朝陈锦和扔了过来,陈锦和向左侧身,灯罩因此碎在了墙上,但是乔安娜倒是因此平静下来。
她甚至突然笑了一下:“阿 Joe,随便开开玩笑而已,你反应也太大了,多久没摸过女人了?”
台灯栽倒在地上终于停下滚动,不亮了,屋里一下子暗下来,陈锦和踩在满地的碎玻璃上,神色突然变得很冷。
他长得不差,做艺人差点意思,在普通人里可算翘楚,但是棱角凌厉,细长眼、高颧骨、薄唇,小琪说他板起脸来吓人,此刻如同一颗冷松似的伫立在门口。
乔安娜故意不看他,把头扭到里面去打了个哈欠:“我要遵医嘱睡觉了,麻烦帮我关下门。”
玻璃咯吱咯吱响了几声,一支手臂从她的身后横了过来掖好被角,然后陈锦和就走了,走之前在门口停了一下,简短地说:“你休息一周,下周继续工作。”
乔安娜不应,但是等人真走了,她突然觉得不对劲,掀起被子起来。
刚刚陈锦和手腕上戴着的那支百达翡丽就在眼前,她看得再清楚不过,总觉得哪里不对,反应了半分钟终于想起来了。
业内顶尖的经纪人买一支百达翡丽不稀奇,稀奇的是乔安娜刚刚想起来的那件事。
那是她的表。
而她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谢家的豪宅和乔安娜的公寓在同一个小区,但是完全算不上邻居,隔着一个湖,郁郁葱葱地被高大的乔木围绕着,门口的花园是老谢总亲自打理的,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其实一棵已经成型的中华木绣球就要二十万。
在投资人眼中,虹飞是管理班子顺利交接的优秀范例,老谢总早已退出董事会,只作为最大股东偶尔出面,五年前并购悦然部分业务,去年又将屹然成功 IPO 上市,公司前景良好,股价稳定,老谢总的资产与虹飞现任总裁谢青彦的身家也因此雄厚得很稳定。
这都是因为有个好儿子的缘故。
在这样的对外形象影响下,少有人知道谢家还有一个儿子。
当然,除去一些比较亲密的老友。
说好的回家吃饭,崔安然和谢青彦分别前往谢家,崔安然到的更早,到的时候很自然地先去花园,老谢总果然在那里,头上顶着草帽,手上戴着劳保白手套,衬得身上的 POLO 像一件普通的老头衫似的,他站在地里,园丁反而等在旁边。
老谢总正在和人打电话,听起来是老朋友,嘴里不太干净,声音很大不避人,崔安然因此很清晰地听到谈话的主题是贺清池。
“当个戏子有什么用呢?老徐,一家子出这么个东西也就等于养废了,还能怎么办?”
“职业经理人不好,我以前也动过心思,但是琢磨琢磨,人家怎么会把企业往几十年几十年的维度去规划?不说别人了,不说那些老外,就说百乐林家,女婿也有二心,还好外孙是自己人!”
“嗯……是啊,青彦也就那样,马马虎虎吧,我是不用管了,我就养花松土,大不了回去种菜,哈哈!”
“当然可以啊,素素喜欢就介绍认识,那是他的荣幸,签名当然没问题了,当面签嘛!多少张都行!”
崔安然不着急,她也不出声,只是站在一旁,老谢总终于看见,草草结束通话,抬了抬眼皮,点点头:“安然来了。”
崔安然也点点头:“谢伯伯。”
两个人就这么礼貌地打完招呼,各自转头,再没有别的话,老谢总去换衣服,崔安然进了室内,她坐在沙发的客座,等着人来倒茶,然后道谢。
谢家她不常来,当初结婚的时候就说好的不必按礼节走动,这五年来双方父母更是一面都没有见,这房子她每次来最多的活动范围也就是客厅和餐厅,从来没有上过二楼,二楼是客房,三楼似乎是主卧。
崔安然抬起头,发现栏杆上已经趴着一个人,像一个摄像头似的看了她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