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清池做过一些努力,但全部徒劳,现在也没必要再说。
崔安然抱着手臂盯着屏幕接过酒杯,视线没有挪动,抿了一口,接着刚才的话题说:“比如……谢家的封杀吗?”
贺清池纠正道:“是谢青彦的封杀。”
崔安然忽然把目光转过来,似乎对称呼有些诧异,贺清池很不客气,的确,对一个压制自己职业生涯的人,并不需要什么客气。
可是贺清池没有和她对视,喝掉了一整杯威士忌,然后又倒了一杯。
崔安然重新看向屏幕,她继续看着电影,画面中缓缓从水面升起月亮的投影,贺清池扮演的男主角正艰难地在水中跋涉,拖着湿漉漉的身体爬上岸边。
从目前呈现的剧情来看,这是一宗发生在水边的凶杀案,而男主角不是凶手,他是已经死掉的那个人。
他被杀了,但是他还活着,小镇的居民对他的重新出现感到诧异和恐惧,他对自己是否还活着的事实感到怀疑。
这是一个阴森森的开头,带着一种故弄玄虚的生涩情调,留有很多粗粝的穿凿痕迹,但是崔安然产生了好奇和兴趣,她问道:“然后怎么样了?”
贺清池给自己倒了第二杯酒。
“你喜欢吗?”
崔安然并不回答:“我更好奇谢家为什么要封杀这部片子。”
“你可以看下去。”贺清池低声说,她在他脸上居然看到了紧张这种情绪,他给自己倒了第三杯酒。
“你会看下去吗?”
“如果你讲给我听……”崔安然抿了一口酒,很放松地席地而坐,坐在柔软的长毛地毯上,屋内是恒温的,地毯微微发热,崔安然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扬起脸来看着贺清池。
她的脸庞在月光下格外洁白纯净,这会让人忘记他们之间目前的关系定义。
贺清池迟疑了一下,贴着她坐下,崔安然举起手臂把酒杯贴在他的唇边,另一只胳膊顺势就环住他的脖子,这个姿势非常方便地让她依偎进他的怀里,他像宠溺女朋友的男朋友一般无奈地喝完了残酒。
这件事情重复了数次,光影在画面上闪动,崔安然投入其中,抓紧剧情节奏的气口小口小口地抿着威士忌,然后整杯地喂给贺清池喝掉,刚开的一瓶新酒被消耗掉大半,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做这件事的动机和逻辑。
或许是一种感觉,一种从贺清池稍纵即逝的紧张中被崔安然敏锐抓住的感觉,她想在这部电影当中知道点什么,她想从他身上知道点什么,酒精是最好的工具,但前提条件是对方露出了能够使用这个工具的破绽。
眼前的画面让人昏昏欲睡,终审版本确定后,贺清池已经看过这部片子十多遍,不,二十遍,甚至更多,有一些晚上他会把投影打在天花板上,在波光粼粼的光影中长久而持续地处在半梦半醒的边界之中。
说来奇怪,最开始,他对这部片子并不热衷。
两年前他还有戏拍,虽然是在偶像剧里面打转,但是凭借外形他能随便挑的本子不少,这部戏的剧本是陈锦和从垃圾邮件中捡出来的,让他看看,看完了,他说想拍,陈锦和却态度大改,突然说不行。
“这是个好故事。”
“对,没错,不然我为什么给你看?”陈锦和用四个字拒绝,“谢家不让。”
贺清池的反应是一声嗤笑:“那又怎么样?”
他去拍了,下场就是再没有戏拍。
双胞胎兄弟长期共用一个身份,哥哥死了,弟弟从水里爬出来,他原本以为哥哥死了他就能独占身份成为一个真正完整的人,结果他的身份却随着哥哥的死亡而彻底消失,在这个封闭的小镇,他成了一个活着的鬼。
镜头中开始出现整片的芦苇,从画面最下角开始,占据了四分之一、三分之一,一半的画面,直至整个画面,弟弟赤身裸体的穿行在芦苇丛中,他想要回到水里去。
他只能回到水里去。
他没有地方可去。
“清池。”
“嗯……?”昏昏沉沉的意识被拨开,贺清池费力保持清明,勉强回应,他喝得太多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喝这么多。
她勾着他的脖子,看着他雾蒙蒙的眸子,轻声问道:“为什么想要拍这个?”
“因为我……没有地方可去。”
“那就来我这里。”
崔安然轻声呢喃,吻上他的嘴唇,他似乎觉得安慰,很乖顺地承受,舌尖慢慢地勾连在一起,吻出缠绵水声。
很难说明这是一个怎样的时刻:他露出他的灵魂,她剥开他的衣服。
他为什么要拍这部戏?
他喜欢这个故事吗?不一定。
贺清池不认为自己和男主角之间有什么命运相连的代入感,但是他们都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长大,这一点很相似,也许这是唯一的相似点。
他不是双胞胎,不出生在小镇,并不沉默寡言,也从来不试图伤害自己的亲人。
他的童年的大多数时光是在四层的联排别墅中度过的,这个别墅里有园丁、保姆、阿姨、司机、管家和家庭教师……还有一些他记不清了,总之有很多人很多人,就是没有爸爸妈妈。
母亲这个角色从未出现,父亲则和一条专属电话线相连,他可以随时给爸爸打电话,爸爸会满足他的一切要求,但是很少出现。
有一次他生病了,烧到 39°的时候他见到了爸爸,下一次他尝试复刻这个场景把自己埋进装满冰水的浴缸里,再湿漉漉地爬出来,赤脚踩在冰冷的地砖上。
他成功了,他再次发烧了,他失败了,父亲把保姆和护工全部换了一遍,但是他没有来看他。
所以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没有地方可去?
“我喜欢这部片子,我会送它去国外拿奖。”崔安然一边吻他一边哄他,“很快,就在这个月,这个月我就会做这件事,好吗?”
她微热的手指插进他的发间,不轻不重地攥着发根拽了拽,示意他该对她的示好更热情些,于是他尝试这么做。
贺清池扶着崔安然的腰把她拉了起来,然后一头栽倒在沙发上。
意识全部消弭之前,他听见崔安然的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