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1 / 1)

周晗之嘴角浮出忧伤的笑意,“怀渺,怀渺,我明白你们的意思,表字便取思远吧。”

冯绥芸泪水涟涟,她拉住江澄可的手,“姐姐你放心,我们定会照顾好思远的,你们自己也要好生保重身子。”

江澄可柔和地笑了,一笑恍然疏离了红尘。

马车放下了帘子,小小的婴孩这才反应过来父母即将远去,放声啼哭了起来,泪珠洇湿了周晗之的紫蟒长袍。

周晗之将他搂在怀中晃着,他有着他父母的神采,也有着和他舅父相似的名字,他是那么轻巧,却又那么沉重。

李梓毓和张虎这才发现萧安澈已然离席,匆忙跑了出来,对着马车远去的方向高呼,“萧将军,江夫人,保重啊”

初夏的风带起冯绥芸朱红色朝服的袍袖,她回首,看见一抹明黄色的身影远远立着,冯绥芸刚要开口,却见梁晔华微微摇头。

马车拐入街巷已不见了踪影,冯绥芸和周晗之仍久久眺望着那片被马蹄惊起的尘埃,就像眺望着八年来的每一次日出与日落。

冯绥芸用嘴唇贴了贴萧怀渺满是泪水的小脸,“等孩子们长大吧。”她喃喃重复着那日梁晔华的话。

周晗之紧紧抱着孩子,侧目看她湿润的长睫,“是啊,等孩子们长大。”

我们也终会归于天际,再次重逢,这是他没有说出口的下半句话。

英雄史诗般的故事已落幕于天际,丰茂五谷的神女传说仍飘荡在原野。

人生聚而复散,杀伐和硝烟终于归于安定。过往的勇敢和仁爱铭记于青史,而新例新法推翻了部分沉疴,给更多的人开拓了新的道路。江山壮阔如昔,等孩子们长大,这片土地,也会迎来崭新的故事。

80 尾声 君不归(正文完)

时至岁末,河西的街道上已然点染了新年的喜庆,千家万户挂起了大红的灯笼,顽皮的孩童在街口点燃一串串炮仗。商肆繁华,人头攒动,这是天下安定后的第一个新年,没了战乱,没了酷政,百姓们脸上洋溢着许久不见的笑容。

丞相和镇国将军的仪仗算不上繁杂,但浩浩荡荡的队伍仍引得行人避让至路旁,引颈观望。

年轻的丞相面容憔悴,脸上深深的刀疤诉说着往日的峥嵘。高挑的女将军征袍未卸,炯炯眸光瞧不出悲喜。

周晗之和冯绥芸一路行至江府门前,二人下马,周晗之上前扣门。

江家小童前来应门,一见他二人,却惊呼道:“呀,周丞相,冯将军!快请进来,快请进来!”

周晗之和冯绥芸对视,皆是诧异,周晗之问道:“你如何知道我二人名号?”

小童一面引他们进来,一面笑嘻嘻道:“二爷书信里总提到二位,二位的容貌品格,纵使是家下奴仆也都是早有耳闻了。新帝登基时的封赏,晓谕天下,咱们也是都知道的,又如何猜不出二位的身份?”

江家府邸近乎和当年的肃宁侯府一般大小,亭台楼阁之奢华有过之而无不及,三人从正门行了许久才行至正厅内。

江家老爷、夫人早得了下人传报来此迎接,此二人正是江慕远的父母。江老爷在长子和长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就要给他二人行跪拜大礼,江家老爷口中道:“不知丞相与将军亲临寒舍,未曾远迎,失敬,失敬!”

“江伯父不必多礼。”周晗之忙上前去将他扶住。

冯绥芸却撩袍跪了,“长钦为救我们战死沙场,今我夫妇特来向二老请罪。”

周晗之亦跪在她身旁,拱手道:“我们同长钦情同手足,长钦一去,我们愿接二老入京侍奉终老。”

江老夫人听得已逝小儿子的名字,抹起了眼泪,却转而对冯绥芸道:“将军此言差矣,我儿是为国事而死,是我江家荣耀,将军何必挂怀。”

江老爷也是摇头道:“我家尚有长子在侧,不需劳烦丞相与将军。况且,二位大人来时必定见到路旁两侧商肆,这满街店铺,皆是我江家财产,我同夫人还需料理家产,也并无赡养之忧。”

冯绥芸微微抬眸,想起来路上确实商家繁多,品类各色,她虽知江慕远出身商贾人家,却不知他家财力至此。如此却更为嗟叹,长钦他这般富贵出身,最终竟偏偏走上最艰难的道路,并不惜为此献上自己的性命。

周晗之见江慕远的父亲推辞得坚决,又从怀中掏出梁晔华的圣旨,双手捧上道:“长钦受圣上恩遇,封作河西侯。如今长钦虽不在了,可河西侯之爵位仍该江家人袭得。依圣上旨意,还请长钦的长侄入京受封。”

江家大公子、江慕远的兄长仍想推脱,可周晗之却又正色道:“此为圣谕,不得不受。”

江家大公子无奈,只得唤出自己的孩儿。那孩子不过五六岁的模样,一见周晗之和冯绥芸,却也不认生,欢欢喜喜唤道:“周伯父,冯姑母!”

江家长媳顾氏忙搂过孩子,一把捂住他的嘴,笑容难掩尴尬,生怕冲撞了贵人,解释道:“二弟书信中常常提及与二位情谊深厚,我儿定是以为二位同他二叔做了兄弟、兄妹,是而如此称呼。童言无忌,还请丞相与将军莫要见怪。”

周晗之被这孩子一句话叫得眼眶酸涩,却见一旁冯绥芸已然别过脸去拭泪。周晗之眉间愁绪涌起,他想起当日江慕远有意与他结拜为兄弟的往事,他实在悔恨那日的推辞,死后、来生若是还能得以相见,他情愿与他生生世世为兄弟。

周晗之动容道:“我们同长钦,又怎么不算是兄弟、兄妹呢?贤侄这样称呼,也是没错的。”说着缓缓起身,把圣旨递到那孩子手中,温柔地摸摸他的头道:“同伯父入京受封吧。”

顾氏望了望自己的夫君,上前道:“既然是圣上美意,我们谨遵圣旨。只是孩子还小,我同他一同前往吧。”

冯绥芸起身点头,“那就有劳嫂夫人了。”

冯绥芸和周晗之带着顾氏和江慕远的长侄江泽珩回到家中。

周冯府邸现下已是全天下除了皇宫外最最尊贵的所在,可除了照顾萧怀渺的嬷嬷和乳母外,连个下人也没有。院落寂寥,唯有正厅里那副御赐的蜀绣屏风壮观非常,彰显着主人不凡的身份。

那屏风足足三丈之长,其上丝线精巧地勾勒出雪山与冰川,松柏与竹林。树木之上,仙鹤展翅,腾于青云;高峦之巅,雪豹扑天,仰颈而啸。珍禽异兽,俱显国威。

萧怀渺从屏风后探出头来,一见养父养母归来,甩开邱妈妈的手,迈着蹒跚的步子挣扎着跑出来,伸出肥嫩嫩的小手,朝着冯绥芸喊着“娘……”

冯绥芸把他接在怀中吻了吻,瞧着他的眉眼酷似他父亲萧安澈,可那隐隐忧伤的神韵却又好像他母亲江澄可的模样。冯绥芸笑容中凝着苦涩,那是对她可姐姐悠远的思念,“别喊娘,还是叫我师父吧。”

江泽珩被周晗之引至后院,对着江慕远的衣冠冢拜了三拜,又沐浴焚香,第二日方才进宫受封。

从周晗之和冯绥芸的府邸进宫,一路走过中轴路。这是京城最繁盛的街道,朝中重臣皆比邻居住于此。

章寒阳刚送走前去徐州赴任的李梓毓,又沿路买了一兜子的泥人,回到了自家后院,却见嘉宁长公主梁温莹端庄地坐在房内,徐延跑过来甜甜叫了他一声“伯父”。

章寒阳把泥人摊在案上,任由徐延挑选玩具,梁温莹笑道:“你就惯着他吧。”她身为母亲对这孩子是爱恨交加,可偏章寒阳日日换着法地疼他。

徐延选了个孙悟空的泥人紧紧握在手中,章寒阳一把将他抱起,另一手牵起梁温莹的手,“今日又想吃什么?”

梁温莹含羞在他耳畔低语,章寒阳爽朗笑道:“这有何妨,路边小店,我们换了便衣隐了身份去便可。”

佟诺儿独坐空房中,案上堆满了画册,那是梁晔华送来给她挑选面首用的,可她看来看去,只觉得乏味。她索性推开了画册,闲闲翻开了书卷,这些书卷大半是江澄可留下的藏书。

冬日的风不懂自己的严寒,袭入屋内,无意将书页卷至《桃夭》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