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1 / 1)

冯绥芸直了直身子,重新起了招式,这一次倒是歪歪扭扭出了一拳,被周晗之擒住了。

周晗之握着她的拳头,盯着她的杏眼,“芸儿,你,会变强的。”

冯绥芸扯出了一个很艰难地笑脸,就这样被举着胳膊,她也觉胳膊坠得很痛。

周晗之心疼得要命,他松开了手,可冯绥芸却再一次出了拳,再一次被周晗之捉住了。

“会变强的。”冯绥芸重复着,一次又一次地出拳。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日复一日,在昼与夜的无数次交织中,冯绥芸不曾停息过。狂风骤雨击落残花入泥土,始见青枝傲骨凌红尘。她麻木得已然感受不到臂膊上的沉重,更忘却了疲惫和疼痛,唯盼长矢划过浩渺银河,古剑击破万里云层。

秋去冬来,信阳城内满树的叶子染了金黄,最终飘然而落,空留下一片白雪。

冯绥芸纵使双臂双腿上都绑上沙袋,也能挥得起剑了,荷重对战周晗之,也能有三分胜算了。她在院中翻飞如风,周晗之裹着大氅,在火炉旁提笔,斟酌着写下这一年治理信阳的损益。

忽听得门外一阵吵嚷,衙役们跑来后院,“老爷,是百姓们要见老爷呢。”

冯绥芸忙换了官服,周晗之也带起了面纱,开门一看,却见果然是数十名百姓,手中提着腊肉、果脯等物,对着冯绥芸倒头便拜,“多谢老爷这一整年的照应,今儿个正是腊八节,俺们专门拿了点土货来谢老爷,老爷甭嫌弃都中啊!”

冯绥芸赶忙将他们扶起,惭愧道:“这都是我职责所在,你们又何必多谢?秋来佟氏在城中劫掠,我尚不能将其阻拦,倒是我对不住各位才是。”

可百姓们却道:“老爷恁不必多说嘞,俺们心里明镜儿似的!瞅瞅旁嘞县,哪能寻见恁这号清官儿?那些个官儿光会跟佟家分赃嘞!恁嘞好,俺们可都记着嘞!”

冯绥芸看着他们一片热心,叹口气,将他们提来的礼物尽皆收下,又命后厨熬了腊八粥来与大家分食。

周晗之远远看着她,又在册子上多记下了几笔。小吏也端了一碗腊八粥到他案前,“夫人,请用。”

周晗之看着碗中五谷浮动,八宝俱全,正是将四海之物汇聚在了一处。而他笔下这一县之道,又何尝不能化作四海之道呢?他抬眸,喜鹊扑扇着羽翼径自向南飞去。

20 授业

时至岁末,正是从事中郎杨大人家长女及笄的日子,但因梁晔华亲率大军攻打豫章还未归来,只得由嘉宁县主梁温莹替兄长出席,以示对部下的爱重。江澄可早在半年前就收了帖子,自然也一同前往。

所来女宾众多,大多都是梁晔华手下的夫人、姊妹或女儿。她们一一献上贺礼,在众多贺礼中,当属一个身形娇小,面容沉静的夫人所献的一副百花图最为出众,虽只以墨色作画,可其上四季花卉同绽娇容,就仿佛能看出那各自色彩,牡丹芍药争奇斗妍,石榴海棠共垂芳华,金菊红梅傲骨凌风,芙蕖幽兰葳蕤生香,果然是风采迥异,各有千秋,好似武皇诏令百花开一般的奇景。

众宾客们啧啧称赞,梁温莹咬着百合酥侧过头来对江澄可低语,“这是谁家的夫人?我怎么从未见过。”梁温莹身为主公的妹妹,上封的县主,一众夫人们自然多与她殷勤往来,今日宾客中鲜有她不认识的,却见此人面生,故而好奇。

江澄可放下茶杯轻声道:“这是潘琪将军的夫人方氏,名唤巧妮。你不认识她也是正常,她性子内敛,不大爱与人打交道。”

梁温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却见那方夫人正朝这边看过来,面上笑容敦厚纯良。

梁温莹对潘将军家夫妻不睦的事情也早有耳闻,他们是因自己哥哥结下的姻缘,因此她也不曾过问。如今见这位方夫人,倒觉得她不像是传闻中那般刻薄爱耍小性的样子。

正思索间,却闻得一阵水声,原来是琼稚给江澄可倒茶时茶杯水满,滚烫的茶水从杯中溢出,流到了桌子上。

“琼稚。”江澄可轻唤了一声,琼稚方才如梦初醒,慌忙放下手中的茶壶。

杨大人的夫人曾氏早已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吩咐几名侍女过来收拾了残局,又亲自端了盘点心上来,笑眯眯对梁温莹道:“县主若是喜欢,果子还多得是,尽管吃就是了。”转而却又对江澄可道:“久仰江姑娘大名,可否赏脸一叙?”

江澄可见她如此好客,又因杨家是一路追随梁晔华而来的老部下了,自然也是有三份敬意在,于是点点头,随曾氏来到了后院。

顺着石子小路一路向里走去,深入杨家府邸。同临安其他府邸一样,杨府仍在修缮,几处假山庭院都仍是一片碎砖乱瓦。曾氏讪讪笑着,将江澄可引入房中,踌躇再三,开口道:“江姑娘,我家一路随梁将军而来,家中没有男孩,唯有两个女儿,连年战乱,几次奔波,都未曾受过教养。如今承蒙梁大人恩情,长女晨兮已定了司徒王大人家的次子,虽然蠢钝,但到底有了依靠。可是小女儿晨然尚且年幼,我这当母亲的实在不忍她一世做个睁眼瞎,同我和她姐姐这般愚昧无知,可当下世道这样乱,哪里还有女先生出来授业,所以厚着脸皮来问问江姑娘,可否收小女为徒。”

江澄可垂眸思量,可怜天下父母心,她也是明白的,可是传道授业毕竟是大事,她不敢自诩做人家的先生,于是犯了难,“杨夫人一片慈母之心,我本不应相拒,只是我也不过是个普通女子,哪里做得其令爱的先生呢?”

曾氏见她不允,忙叫左右侍女呈出金银赠与江澄可,恳切道:“姑娘的学问,连梁大人都是几番称赞。今年姑娘治理蝗灾,咱们这些追随梁大人的人家哪个不知姑娘的功绩。若能得姑娘授业,是我家高攀了,姑娘如何反说做不得呢?“

江澄可连忙摆手拒掉金银,婉转笑道:“夫人谬赞了,夫人若是有心,我教令爱读书写字也无不可,只是真说起传道受业,终究还要先看看令爱自己的想法。“

曾氏感激不已,忙叫了女儿出来, 只见小小的杨晨然不足十岁,身量尚小,却已然有了清丽婉约之姿,尤其那一双杏眼粼粼有光,她一见到江澄可,便直直跪下磕头。

江澄可不待她拜下去,忙将她扶起,敛了笑容,“你且慢,我可尚未答应要教你。”

小小的女孩儿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却听江澄可缓缓开口,“我且听听你想学些什么,因何要学?”

小女孩手足无措地一愣,转而目光求助似的转向母亲,“嗨,不过是想让她……”曾氏忙赔笑开口,却被江澄可笑吟吟地打断,“夫人莫急,让她自己说。”

杨晨然见求助不能,低头想了想往日母亲的教导,试探道:“我想学读书写字,做个知书达理的名门贵女,日后好寻个好夫家。”

江澄可看着她,摇摇头,冷冷道:“婚姻之事,皆是由令尊令堂操心,你何必舍近求远来求我?”

曾氏听了不由得面上一僵,杨晨然更是局促,额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紧紧握住小拳头,咬咬牙道:“婚姻之事自然可由父母做主,可一入夫家此生便全要仰仗夫婿了,倘若我读书明理,时常规劝,想必可以辅佐夫婿,建功立业。”

江澄可敛着帕子,淡淡开口,“你句句不离夫婿,你倒说来听听,你想要什么样的夫婿?”

杨晨然脸上绯红,羞怯道:“父亲常说,时逢乱世,民不聊生,就连我们这些官宦人家亦要受颠沛流离之苦。父亲又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想,若日后能嫁与一位大英雄,能救万民于水火便就好了。”

江澄可轻轻笑道:“与其想嫁给那样的人,为何你自己不能成为那样的人?”

杨晨然拭了拭随着脸颊滴落的汗水,咬咬唇道:“我不过是个女儿家,我不敢想这些……”

江澄可含笑起身,“你方才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可是难道女儿家就没有责任吗?那你再好好想想吧。”说着便向曾氏行了一礼,也不顾站在一旁眼泪汪汪的杨晨然,径直走了出去。

回首看着杨府的大门,江澄可疑心自己的话会不会说得太重了些,可是望向万里长空,她又当真不愿意那小小的女孩拘泥在自己那四四方方的院子里。

第二日一早,方才用过了早饭,外间伺候的小丫鬟便进来向江澄可禀报:“姑娘,杨家二小姐求见。”

江澄可点头示意带客人进来,却见杨晨然小小的一个身影走进来,恭敬行礼道:“江姑娘安好。”

江澄可放下茶碗,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稚嫩的脸庞,谦和恭顺,倒当真看不出半点昨日的委屈和惧怕,心中不由得称赞,不愧是文官清流之女,倒也有几分气度。于是道:“你可想明白了?”

杨晨然点点头一字一顿道:“是,读书明理,应当先修身,做良善之人,再济世,做对社稷有用之人。”

江澄可听她这话说得像老朽一般,忍俊不禁,“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令尊教你背下来的?”

“是……是我父亲教我的。”杨晨然局促道,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起了转,牙齿早把嘴唇咬得发白,“我的确还想不了这许多,可是……可是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我才想求姑娘教我。”

江澄可为之一惊,是啊,所谓传道授业,这明之以理,喻之以德,不正是传道的一部分吗?自己又何必对她苦苦相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