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1 / 1)

这应该是一间会客厅,沙发就在窗边,猩红色的皮质在冷光下泛着淡淡的金属感光泽,不远处有一个壁炉,是真的壁炉,只是没烧火,壁炉前摆着两把胡桃木摇椅,还搭着一条波西米亚风的毛毯,感觉是这里的确有人住着,晚上就在椅子里摇摇晃晃地靠着温暖的壁炉看书喝茶。

整个房间都是黑色的木头地板,油得发亮,黎佳一低头就能看见自己的脸。

这又中又西的,要不是她亲眼见过宋知聿,一张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的古典脸,谁搞得清楚他到底是哪一边儿的?

“来了?”黎佳正盯着地板发呆,就听见有人的声音,她往后退一步歪着头看,原来大立柜旁边儿还有一扇门,立柜太高了,遮挡了她的视线。

还“来了”,很熟的样子。

“宋先生你好。”黎佳看清了门里出来的人,是宋知聿没错,穿很正式的白衬衣,扣子敞开两颗,把酒杯放在圆桌上,朝她走过来,白牙齿亮灿灿的,“你好。”走过来握了握黎佳的手,和他气血不足的脸比起来,他的手很有温度,也很有力度。

“嫌外面那帮人太烦了是吧?”他笑笑,阳光照在他侧脸,上下打量一番黎佳,笑得更开了,“你胖了。”

黎佳:“……”

“唉……我也嫌烦呐!”他笑着走到沙发边坐下,翘起二郎腿,枕在沙发上仰着头看她,“躲都躲不掉,我都病成这样了还要把我敲骨吸髓,分食殆尽。”

“你病了?”黎佳接过美女递过来的茶杯,美女还是无声无息,透明玻璃里是她看不懂的茶叶,长得很奇怪,尖细条儿的,裹着一层白绒绒。

“白毫银针茶,”宋知聿说,“心脏病,随时会噶。”

黎佳被“噶”这个字逗笑,但想想人家生病了,笑好像不大好,“心脏搭桥手术好像很有用。”她端着茶杯喝一口,宋家这么有钱,搭个桥算什么?

“没有心脏移植有用。”他笑眯眯看她。

……这该不会是要把她迷晕了然后挖心吧?黎佳赶紧低头瞥一眼手里的杯子,逗得宋知聿大笑,“哈哈哈!黎小姐这偏见可够深的,”他拍拍身边的沙发,“过来坐。”

黎佳看一眼窗外,来来往往的人不算多,但还是有,偶尔有人瞥见她,也难免多看两眼,她提着裙子走过去坐下,茶杯放在茶几上。

“小病扛大病死,这方面我想得其实很开,”宋知聿笑容变淡,好声好气地说:“我和婧怡是双胞胎,上面还有两个哥哥,父母也还健在,一大家子人,烦得很,有时候也会觉得活着很没意思。”

“但顾俊说你比宋小姐大十岁呢。”黎佳眯起眼看他,“你们不是双胞胎。”顿一下,杏眼睁开盯着他看一会儿,还是安慰道:“不过你看起来很年轻,要不是他说,我也会相信。”

宋知聿一手拄着脑袋看她,笑得嘴快咧到耳朵根了,这么近的距离,他眼睛像藏了灰,雾蒙蒙的,“所以我说,和黎小姐逗闷儿是为数不多有意思的事。”

外面隐约有人群的笑声,还有碰杯的清脆声,钢琴曲悠扬,像另一个世界。

“人真是很孤独的动物,也是很虚伪的动物,很喜欢待在一起,但心里都恨不得杀死对方,要是我有一天真噶了,他们的笑声应该会比现在真诚。”

“也会有人伤心,非常非常伤心。”黎佳圆润的眼睛在日光下透明,宋知聿笑了,“也许吧,但不会太久,我说了,人是很孤独的动物,死亡,哪怕对最亲近的人而言,也总有一天会变得很轻,像针掉在地上一样轻。”

“所以我们给你的书起个名字好吗?”他起身走到那个大立柜边,那立柜,黎佳现在才看清楚,除了插着孔雀翎的青瓷胆瓶和一众小巧别致的古玩,还有一排书,书脊颜色都偏单一,不是灰就是白,只有一本是蓝色的,像梵高的《星空》。

“看过村上春树吗?”他坐回来,斜着身子靠着沙发,把书放在膝盖上。

“看过,”黎佳点点头,“《挪威的森林》看了好多遍了,还有《海边的卡夫卡》,《且听风吟》,《世界末日与冷酷仙境》,但看来看去还是《挪威的森林》,现实魔幻题材我不太能接受。”

“《国境以南太阳以西》呢?”

“没有。”黎佳摇摇头。

“写孤独怎么能不看《国境以南太阳以西》呢?”宋知聿笑,“都说这是渣男发癔症写的,觉得全世界女人都爱他,但我觉得这只是一个故事的壳子,村上想说的是人活到这个岁数,生命就只剩一个词,孤独,每个人都会遇到很多人,无论爱与不爱,有多爱,怎么爱,到最后还是孤身一人。”

他两手撑着膝盖上的书,望着窗外背诵道:

“下雨花开,不下枯死。虫被蜥蜴吃,蜥蜴被鸟吃,但都要死去。死后变成干巴巴的空壳。这一代死了,下一代取而代之,铁的定律。活法林林总总,死法种种样样,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剩下来的唯独沙漠,真正活着的只有沙漠。”

他背完,遥远的人声和琴声告一段落,

“这就是孤独,和行走在沙漠一样令人绝望,但村上这老头子还算是仁慈,他提供了唯一对抗绝望的办法,”

他转过头笑着看黎佳的脸,

“看你,有时觉得就像看遥远的星星,看起来非常明亮,那种光是几万年前传送过来的,或许发光的天体如今已不存在了,可有时看上去,却比任何东西都有现实感。”

他背完,把手里的书放到黎佳摊开在膝盖上的手中,“孤独一个人也没关系,只要能发自内心地爱一个人,人生就会有救,所以这本书就叫《孤星》,好吗?”

黎佳不大确定,看看他,再低头翻开手里的书,铅字印刷,随便挑一页看,内容确实是她写的,但翻来覆去都没有实感,像在做梦。

“这是样版,你没发现封面画都没有吗?”宋知聿笑着看她来来回回捯饬,好像非得抖搂出个什么东西才能让她确定那是她自己写的好玩意儿。

“哦!”黎佳合上书,终于发现没封面,“好像是的,但我觉得……”她不太确定地皱起眉,迷茫地看他,“没封面也挺好,有神秘感,像《沉思录》,你说对吧?”

“哈哈哈那还是别了吧,”宋知聿笑,“毕竟是言情,搞得太严肃会失去市场,当然了,可以有一些留白,别太花里胡哨就行。”

“你自己画呗,婧怡说你画也画得很好,”他眼皮半遮瞳,病恹恹的眼睛在她脸上缓缓滑过,“恶魔派蒙赋予的财富,要好好珍惜与使用。”

“画好了可以拿来给我看看,”他一眨眼又恢复了打趣的腔调,“多画几幅哦,我很挑剔。”

“太麻烦你了吧宋先生,”黎佳挠挠脸,“你这么忙我还老来麻烦你。”

“你搞错了,黎小姐,我们现在可不是帮与不帮的关系了,是合作伙伴,要共赢,你的封面不好看,书卖不出去,损失的也是我的利益呦。”

宋知聿笑着起身拿了他的酒杯,走过来端起茶几上的茶杯递到黎佳手里,酒杯清碰茶杯,叮的一声,

“合作愉快。”

……

黎佳从宋知聿那儿脱身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灌了一肚子茶,肚子里那点儿油水早被刮光了,饿得咕咕叫,更要命的是她又不识路了。

这里不是她上次和宋婧怡碰面的地方,她来的时候还很冷清,但是一到夜里,霓虹灯璀璨,人头攒动,路都看不清,被人从身后拉一把袖子的时候吓得她大叫一声。

“你喊什么?”拽她的人冷着脸,低头俯视她,“干了什么亏心事了?”

“哎呀顾俊你吓死我了。”黎佳仰头长舒一口气,心还咚咚跳,“还以为碰上抢钱的了!”

“抢你?”顾俊挑挑眉很快在她身上扫一遍,藏青色羊羔绒外套都不知道穿了几年了,款式早过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