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了,”她突然想起来,晃一晃他的胳膊,“五一我要回去一趟,跟王行长说过了,妍妍用你的手机给我发了语音,你帮我跟她解释一下,下次陪她去迪士尼。”
说完再回头看顾俊,发觉自己噼里啪啦说了这许多,他一个字都没有回应,只低头往前走。
“哎你怎么不理我呀?”她不满,可转念一想不对,眼睛骨碌碌一转,试探道:“嫌我套路你了?生气啦?哎呀行啦,又不是什么纯情小处男,跟骗了你身子似的,就算骗也骗这么多年了,孩子都有了你还想怎么样?”
“你还记得妍妍,”他半晌后才开口,抬头看向别的地方,“女儿想见妈妈,也要先看妈妈的行程安排。”
“你这次应该会去他的养殖场吧,”他突然没头没尾地问,转过头来看她,红蓝色的霓虹洒在他的笑脸上,笑得很淡,简直是云淡风轻,“抱小羊?”
“你怎么知道?”黎佳眼睛瞪得老大,“他是邀请我了……”她看着他,慢慢回过味儿了,估计是那头像的问题,周行知腕上的劳力士太扎眼。
“嗨!大不了不抱嘛!”她安抚地靠在他肩膀上,但脑子里想的是必须抱!还要给小羊喂奶!她发现顾俊有些时候像个小姑娘,还是很作很难搞的那种大小姐,都是惯的!
“无所谓,”他说,站在原地,看见了那家已经很多年没来过的蟹粉小笼店,“主要是妍妍,她吵着五一劳动节要来找妈妈,带妈妈去迪士尼看玲娜贝儿,她还让我跟你说她现在不踩树叶了,也不允许我和她爷爷踩,说妈妈不让踩。”
“我是真的怕底下有窨井盖。”黎佳想起她拎着女儿用力拖拽的情景,懊悔不已。
“嗯我知道,就是你可以跟她好好说。”但他很快又笑着摇摇头否决了自己,“不过她那个脾气好好说也没用,不听的,我有的时候也光火。”
他挠挠脸,“就是别把她说的那些讨厌妈妈的气话当真,小孩子嘛,她其实很爱妈妈的。”
他低着头无神地看着地上两个人的倒影,想到他当着一层楼同事的面单膝跪地举着捧花和戒指向前妻求婚的场景,他大吼着“我爱你!”她也感动落泪,可这并没有改变任何东西,他张了张嘴,还是决定不说。
不远处那家他们第一次来就没吃上的小笼包,老板又从店里出来了,还是那个老板,但手里拉着一个小小孩,太小了,看不出男孩女孩,这次他躬着腰,对着排队的客人满脸笑容:“有额有额,今朝多做了点。”一会儿从店里出来个女人,挺着大肚子,两手搁在肚皮上,笑嘻嘻的。
爱真是会让人软弱的东西,但这次他想了想,在心里把“软弱”换成了“柔软”。
“好啦!”黎佳在原地转了一圈,看裙摆摇曳,“我五一争取早点回来。”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件事。”黎佳远远地看到了之前爬过的那个坡,就扔下顾俊过去了。
“今天下午,就等你那会儿,《月辉》的编辑联系我,说有个专栏作家的位置空出来,让我顶上去,但我写的那几篇文章太散了,他们希望我改编成小说,弄得我一个写小情小爱的二流网文写手还有点紧张。”
她站在原地仰望那道坡,“顾俊你说,我是不是要好起来了?”她感受着心跳加速,但很快又觉得沮丧,心往下沉,“人家那个作家写得烦了,要休息了,这种时候机会才轮得到我,一想到这个我就觉得沮丧,人太依靠气运了。”
“今天下午?”
“对啊,今天下午,”黎佳撅着嘴,蔫巴巴地用鞋尖在地上画田字格,“咋啦?”
“没什么,”顾俊收起凝重的表情,笑着轻轻扶一下她的腰,“上去吧。”
他看着她心事重重得像个小老头似的背着手往披上走,快爬到坡顶了才开口:
“气运来了你抓住了,这就是你的本事,黎佳,气运谁这辈子都有那么一两次的,就拿我来说吧,我上去也不是靠本事,纯粹是一场复杂的权力运作中刚好需要一个没背景的新人。
但就算这样本来也轮不到我,就是有一次老行长应酬喝醉了,我去帮他开车,我随手买了醒酒药,他随手一指,那个人就是我了,是不是很可笑?堂堂国有银行的人事变动就是这么随意,没有老行长当时半醉半醒地指我一下,我到现在可能也就是一个跑贷款的小专员。
我一开始也没办法接受,我在下面辛辛苦苦做了这么多年,鞋子都跑烂了几双,算什么呢?可后来我想通了,气运来了我接得住,这就是我的本事,我觉得你也一样,既然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你就好好写吧。”
他和宋小姐打过一次交道,非常傲慢,但总的来说是一个敞开天窗说亮话的人,帮黎佳很有可能真的只是一时兴起,毕竟黎佳这人,不想讨人喜欢的时候是最讨人喜欢的。
可是……他仰着脖子看她一步步往上,想起自从知道姓陈的医生其实是连环杀手后持续至今的噩梦,侥幸了一次,就不能再侥幸第二次了。
“但你记住,黎佳,只写你想写的,如果他们让你写别的,或者让你签什么协议,包括出版,有任何事你都要第一个告诉我,还有,千千万万别再和宋家人联系。”
“知道啦知道啦,老东西啰嗦得很呢!”她站得高高的,低头看他,不高兴地小声嘟囔。
“不是说我不理你吗?现在理了又不高兴了。”
他说着往后退一步,笑着敞开手,“跳吧,我在下面接着你,一把年纪别再崴了脚。”
“你接个屁。”黎佳嗤笑一声,“我用得着你接?”说着轻轻松松往下一跳,不偏不倚砸在他怀里,“怎么样,是不是天上掉下个黎妹妹?”她傲慢地甩甩头发,头顶的发丝磨蹭他的下巴,“咱俩中间只有你是一把年纪。”
“黎佳。”他把她搂在怀里,闻着她发顶的香气。
“又怎么啦?”黎佳把脸埋在他胸口,叹一口气,四月底的天气,夜晚还是有些冷,但她柔软温暖的气息烘得他胸口发烫,“我真的不知道那个死掉的人是杀人犯,如果知道,我一定不会由着你去。”
“哦,他不是杀人犯你就由着我去啦?”
他感受着她的睫毛在他怀里扑簌,像一只蝴蝶在挣扎着飞走,犹豫很久,还是不得不苦涩地笑着背叛了“永远保持冷酷,顺其自然,永不乞怜”的革命信仰,
“我以为你是后悔嫁给我了,也对,小姑娘家,大学刚毕业一年,什么都没见识过,拎着个最小号的破行李箱就被我带回了家,连一场像样的婚礼都没有,第二年就有了孩子,我是想我年纪大了,可没想过你愿不愿意,所以就这种情况下我觉得……我觉得你要改变主意也很正常,如果你真的要跟他,我就该放你走,这是一个理智的人应该做的。”
人要是只有理智就好了。
“你真大度。”
“也不大度,”他笑,“拖了一年半,可你还是要走。”
“那我今天晚上可以回家吗?”
“不可以。”
“……你他妈的!”黎佳一把推开他,可鼻涕眼泪还挂在他衣服上,像拔丝土豆一样拖出去老长,一下子就破坏了她潇洒离去的大女主气势。
他面无表情看她像斩断情丝一样狠狠挥手斩断鼻涕丝,再面无表情低头看看自己的白衬衣,“我这衣服明天还要……”
“你穿个屁!”黎佳趁他低头的功夫赶紧把脸上的鼻涕抹掉,“回家换一件去吧你,不是最爱显摆你那一柜子行服吗?跟编年史似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年纪大,卖身银行二十年,行服都换了几茬了!”
“那今天应该换不了。”他低声嘟囔,用手擦掉衬衣上残留的鼻涕。
黎佳根本没听他说话,只觉得又羞又恼,还很失望,他说得好听,害得她哭了好几鼻子,可说到头不还是不肯原谅她?
“我饿了!”最后她红着脸大叫,“吃什么?”
他抿着嘴笑,“你说了算,想吃什么都行。”
“日料!”她傲慢地扬起下巴斜睨他,“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