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有个漂亮的黑发姑娘再因为他受伤了还喝酒而瞪着他,在荒野中被篝火烘亮的脸庞安静地睡在他身边,依赖着他,有时害羞得脸红,有时恼怒得别扭发火,和他吵架又和他接吻上床,即使有……即使有,她也不是莉莉丝。
一股不知是属于精灵,还是属于人类的对爱人离去的痛苦涌了上来,几乎将他击溃,卢卡斯骤然安静,遮掩了一下自己的面庞,背对着众人,坐了下来,他不再试图和他们争吵以掩饰心中的焦躁和绝望感,因为这些感情已经让他说不出话来了。
其他人似乎也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一股压抑的沉寂弥漫在空气中,男人们都默默沉溺在自己的思绪和痛苦中。
在沉默中,白蜡烛的蜡油堆积,黑夜离开得太快,当朦胧的白光逐渐在窗边浮现时,无异于死神的宣告,所有人的心脏都落到了深渊之中。
“如果她醒不过来了怎么办?”卢卡斯率先开口,声音嘶哑得根本不像他。
“人终有一死。”塞里考疲惫地说道,透着股阅尽沧桑的乏力。“只要她没有痛苦……希望她能去个好地方。”他温柔地道。
亚瑟根本没有回答,他几乎眼也不眨,依然固执地凝视着莉莉丝,就像一个在最后无望的战斗前也绝不退缩的骑士。
蜡烛燃烧至末端,已经淹没在底下融化又凝固的蜡油之中,烛芯上的火苗摇摇晃晃,最后一支蜡烛终于熄灭,整座厅堂一片死寂,只有呼吸声。
牧师从椅子上起身,将窗帘拉开,比所有人预想的还要耀眼明亮的晨曦透过玻璃照射了进来,告诉众人新一天的来临。
“拉上!”亚瑟压抑而崩溃的怒火骤然爆发,他瞪向艾德里安,仿佛面对着仇敌。
但与此同时,和男人暴怒的声音共同响起的,是一声轻微的呻吟,属于女性的,有些柔和又茫然的,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吟音。
几乎模糊不可闻,但卢卡斯已经快步上前去,本来已经深叹着决定离开的塞里考也停下了动作,他的感官也与精灵不相上下,很快意识到什么,飞快地转过头去。
卢卡斯将那纤细的女子从花瓣簇拥的石台中抱了起来,搂着她细弱的背,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此时正是黎明时分,温柔的晨曦从高窗投入。
塞里考能看到,莉莉丝靠在半精灵的肩膀上,慢慢睁开双眼,就像从睡梦中刚醒来的样子,她可能是被吵醒,更可能是被明亮的晨曦唤醒。
“天亮了。”不知是不是错觉,塞里考仿佛听到这姑娘有些含糊地呢喃,声音悦耳又可爱。
莉莉丝皱着眉头,四下扫视,似乎想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在这样的姿势下,她竟然先看到了他,塞里考微微一怔,有些哀伤,又有些满足地与那双黑眼睛对视。
但就在下一秒,与她紧抱的半精灵削瘦的身体就被大力扯离,莉莉丝受惊地一怔,转瞬就贴上一副冰冷的银盔甲,亚瑟将她紧紧地搂着,炽热的呼吸响在她的耳畔,就像怕她从他双臂中散去。
短暂的寂静后,卢卡斯不满的大骂声响彻厅堂。
“皇城圣地,神像当前,不可口出粗鄙之言!”艾德里安震惊地大声警告,虽然他平常是个随和世俗的年轻牧师,但在关键时刻,势必要维护皇权和神明的权威,顺便为他的皇子殿下兼好友助势。
塞里考本来也想上前,但是看着这混乱的情况,莉莉丝彷徨无措的模样,他垂了一下眼眸,唇角依然微微一笑,便向着厅堂外走去。
世间
不论是哪个世界,春季似乎总是很短暂,不知什么时候起,窗外花园草丛里的小虫开始鸣叫,树梢上的绿芽舒展成叶片,变得深绿而厚实,树藤伸展到了窗口。莉莉丝正好将一本看完的书籍合拢,距她苏醒已经过了有一段时间,但是离魂发生后,即便成功治愈,灵魂与肉体还是会有不协调的可能,因此,牧师建议,她有半个月左右的时间需要待在床上静养,观察状况。对于医者的话,莉莉丝很听从,就像曾经她在自己的那个世界一样,她靠着柔软的枕头,看着宽阔的床铺,而她在其中,这就是她全部的世界,这几天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没什么人来打扰她,莉莉丝也很闲,她所能做的,就只是靠着枕头看书。一切都如此安宁,这似乎是她来到这世界以来,度过的最平和的时光,圣保罗皇宮的卧房宽阔而奢侈,同样或许是这片大陆上最安全而平静的地方之一,男人们偶尔会来看她,和她聊一会天,剰余的懒洋洋夏日时光则任她阅读,睡懒觉,或者悠闲地去花园小道中散步
同时,她还在练习她的羽毛笔字,抄写一些诗篇,旅行游记,或者是某些法术学说。用她的眼光来看,这些都很有趣,恢复了记忆以后,她有了更广博的眼界。
莉莉丝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但她最近经常会将她来到这世界以来的回忆在脑海中好好思索整理。她回忆着甜蜜也回忆着苦痛恐慌,回味着怒恨也回味着自己做错的事。
不知不觉的,她停了下来,静静地望着窗外。
她想起开启她这场旅途的那句话,白光承诺她,在这次新的生命中,她将得到刻骨铭心的完美的爱情,但它的做法却是给予了她空虚的诱惑力,起初她感到十分不安,但到了现在,她似乎,确实经历了爱恋纠缠的一切过程。
她或许没有尝到所有类型的爱,但不能否认,她的确得到了一部分真实的爱,虽然强势偏激又不容退让拒绝,深刻而难忘。爱本身并没有高下之分,只是在不同的事件与情况中发生,或许,某些得到温柔追求,或者细水长流,温吞的爱的女孩,偶尔也会羡慕她这种。这世上真正完美无缺的爱又有多少呢?
人们总是会想尝试自己没有得到过的东西,但是人生是不可能没有遗憾的,每个人各有命运。也许她的爱人,就是这一种咯。
总是着眼于遗憾之处是没有意义的,每个人本身也并不是完美的人,为什么不能原谅不完美的人生和爱人呢?起码,那个人,还是爱着不完美的你的。
而爱本身不应该被辜负。
但,还有个问题……说起来有些难堪,那就是,哪个算是她的爱人呢?
窗口的树藤叶片晃动了一下,莉莉丝敏感地察觉,刚转眸过去,就看到一个身影撑着窗户,跳跃了进来。
“卢卡斯,你不该这样哦。”她说道。
半精灵站起身,弹了弹腿上的尘土,抱起手臂,流露出一副不听从的桀骜模样,他生硬地道,“怎么,现在见你都要层层上报,接受卫兵的盘问,再让我等上一两小时是吧?”他早就不耐烦每次都被廊道里的卫兵阻拦了。
听着他话语中暗藏对她的不满的抱怨,莉莉丝微微笑了一下,柔声回答道,“不是,但是你这样,会给皇宫里的守卫人员造成很多不便的,亚瑟会责问他们。”
卢卡斯伸了个懒腰,“我才不管,你该不会是想说,那个什么亚瑟没把我们赶出去就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吧?”
莉莉丝摇头表示自己没这么想,卢卡斯走了过来,靠在了她的床边,显然早已对刚才的谈话内容毫无兴趣,更想关注一下莉莉丝每天在干嘛,他用手指捻了一页纸,嘟囔道,“你在看什么?”
“弗罗列的旅行游记。”莉莉丝诚实地回答,“很有意思。”
卢卡斯的回应是轻轻的啧舌,“夸张其词……花言巧语。”他随手翻了两页就把它合拢,对里面的那些怪物遭遇和脱险的英雄事迹不屑一顾。
莉莉丝看出他的别扭,笑着盯着他,“如果你写一本游历记录,我也会看的哦。”以前,她翻到过卢卡斯的地图笔记,虽然有点乱涂乱画,精灵文和通用语混杂。
“我才不做这种事情。”卢卡斯皱起眉头,显然从来没人这么建议过他,他也没这么想过,“那都是老头子才干的!”
他还年轻精力旺盛,个性又好动,要他整日伏案在微弱烛光下,拿着细细的羽毛笔,伴着酸臭的墨水味写书,一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他把书扔到一边,低着头,有点惩罚性地揉捏她的手掌,莉莉丝轻轻挣了一下,卢卡斯骤然收紧了,她愣了一下,仔细看卢卡斯脸上的表情。
“……我也不喜欢有人给我写信。”卢卡斯的声音忽然变得阴郁,像是有点没头没脑地,突兀无比地说。
莉莉丝明白发生了什么,她略微安静了一会,突然像是有点苦恼,“你收到了?”她懊恼地轻声道,“本来应该是我不在的时候,再给你们看到的。”
“那座城市的法师速递真差。”她抱怨道。她十几天前就投递了,结果竟然在这么久以后,卢卡斯和她在一座皇宫内的时候才收到。
卢卡斯则在这时抬眸看她,精灵的翠绿眼眸鲜明而锐利,像是带着点被激怒,或者受了伤的神色,又十分专注地盯着她,她在和一个危险的游侠弓箭手,一个半精灵对视。
他像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女人这样残酷,没有感情,一再地毫无预兆地抛弃他,要和他划清界限。
说实在的,莉莉丝自认为,并没有在写给每个男人的信中说什么过分的话,大多是表达他们对她的照顾的感谢,然后告诉他们一部分真相,比如他们对她产生的感情并不可信,也不自然这样的话,最后她同他们道别,还留下了一些祝福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