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抛出橄榄枝，“天使曾经制止我和你的接触……我知道为什么。那些天上的家伙，永远看不得人们来到真正合适他们的位置上。”

“莉莉丝，我只问你，和那么多男人在一起，你高兴吗？每个男人，你都有喜欢他们的时候，不是吗？”阿蒙农说，“放纵的滋味是不是很美妙呢？将那些男人的心捏在手里，看他们为你喜悦为你痛苦，难道不愉快吗？你不会真的想要从属于其中的一个，过凡人那柴米油盐，不断为他生孩子，几年后看着他在你身旁呼呼大睡的平庸日子吧？”

莉莉丝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阿蒙农，听他继续说着，“上面的那些家伙，为凡人安排的一生中，喜悦与欢欣只是短暂一刻，目的不过是为了让你们安安分分，自甘平稳地作他们统治的牛马。”

“但是魔鬼，能够将这欢愉永远地持续下去。”阿蒙农深深地注视着她，“而你，你有这个天赋，你能让男人明白快乐，更懂得如何让他们堕入地狱。”

“你要明白，莉莉丝，如今的你，只有灵魂残存，在炼狱位面中，纯粹的灵魂可是存在不了多久的，你见过黑硬币吗？那是我们的货币，也是一个凡人的灵魂。万千的痛苦与哭泣凝聚为一枚焦黑的金属硬币，永世不得翻身。你又是否见过劣魔呢？看你的表情，想必是没有，那是一种恶心丑陋至极的最最低阶的魔鬼，与一滩烂肉也没两样，它们无穷无尽地堆叠在炼狱底层，嚎哭着想要爬上更高的地方。”

“你可知道劣魔是从哪里来的？我告诉你，每当一个凡人堕落入炼狱，就会诞生一个劣魔，它有着那个凡人的全部记忆与痛苦，却低微丑陋如烂泥，永远只能在最底层攀爬，想要摆脱永恒的痛苦却做不到。”

“莉莉丝，你难道想成为一只劣魔吗？”阿蒙农说道，“劣魔是每个堕落的凡人的最终归宿，但也并非永无出头之日，高阶魔鬼可以将它升阶，这是劣魔唯一能够摆脱悲惨日子的方式。”

“你是愿意成为一只饱受折磨的毫无尊严的劣魔，还是一个强大的永不衰老的美丽魔鬼呢？好好想想吧。当你向我祈求，我就知道，你想要的，不过是在这世上的一席之地。我可以给你更好的。”

“只要你成为魔鬼，为我工作，再也没有人能够威胁你，强迫你从属于他们，那些垂涎你的男人，一旦陷落也不过就是你我的案上鱼肉，你想怎么玩弄折磨他们都行，你可以上床直到他们精疲力尽，也可以让他们舔你的脚。到那时，如果你还想见埃尔蒙特，你也可以见他。”

“只要你同意，晋升马上就能开始，埃尔蒙特想必也会高兴的。”阿蒙农说道。

“如果我拒绝？”莉莉丝轻声问。

“那么大家都会很遗憾，最重要的是，你会，永世的痛苦你没有尝过，不要看轻它。”阿蒙农像是有些不知真假的难过地说。

“成为魔鬼，听起来真诱人啊，可怕又诱人。”莉莉丝感慨地柔声道，“阿蒙农主人，作为魔鬼，真有这么快乐么？”她瞥过来，柔和而引诱地，深深地注视着他。

听着她的称呼，阿蒙农只愣了一下，薄薄的嘴角就流露出古怪的笑意，他能够感受到莉莉丝身上那清纯与明媚之中那一点情欲的诱惑，他依然为她能够将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混合在一起的本领深表赞叹欣赏，而且，这也是第一次，有人向他询问他作为魔鬼的一生的问题，“你说哪一方面呢？”

“据您所说的魔鬼的快乐描述，您的身边一定已经有许多魅魔了吧？”莉莉丝望着高高的床帷，平静地说道，“像您和埃尔蒙特，你们这些位高权重的魔族的贵族男人，身边一定不会少了女人咯？那么多一个我，又或者少一个，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在妒忌？”阿蒙农有些意外，而又颇感趣味地道，“这么快就学会警惕自己的位置了？魔鬼之间的谋权篡位，勾心斗角确实不少，你是在意我，还是埃尔蒙特？”

莉莉丝却无所谓地一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依旧轻声地问，“你们只要和一个女人上床，就会说爱她吗？”

“这问题由你问出口，倒显得十分奇怪，莉莉丝，你又与其他男人上床过多少次？不忠于我的小弟多少次？从小到大，他可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刺激，你觉得我该将这些事都仔细告诉他吗？”

“就是因为这个？你觉得我该下地狱，应该当一个魔鬼？”莉莉丝问。

阿蒙农注视着她，像是想看看她还要说什么。

“可是，人类就是人类，不论我做什么，我既不接受因为仁慈而被称作是天使，也不接受因为邪恶被骂作魔鬼。”

“无论如何，我都是人类。”

“在我以前的生活中，从来没有过什么魔鬼和天使，其实你们没有想过吗？即便根本就没有你们的存在，人类也会自发的善良，自发的邪恶，这和天堂与地狱，都没什么关系，因为这就是人。”

“为此，我不感到骄傲，也不羞愧。”

“……其实我很奇怪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噢？为什么呢？”阿蒙农终于忍不住插嘴道。

莉莉丝盯着上方的床帷，没有立即回答。这是因为，我的名字不是莉莉丝。她想道。

但就在这时，就像是她的想法触发了什么，阿蒙农的脸色忽然微妙的一变。

莉莉丝忽然感到自己所在的床铺陷落了下去，那些时刻刺痛着她的镣铐与铁丝焚烧般化作灰烬，等她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站在了地上，与阿蒙农平等地面对面着。

“那不是你的真名？”阿蒙农阴森暴怒地问，“为什么我那时没有意识到？！”

一些魔鬼在缔结契约时，会狡猾地耍一些小聪明，干脆地签上自己的假名，直接将契约化作一张废纸，以不遵守承诺，但是理论上，没有人能够也同样地蒙骗魔鬼。

空中浮现了一张血腥的羊皮纸。

在长长的契约内容下方，签着阿蒙农的魔鬼真名，完全无法用任何已知的语言解读，那是一个异常扭曲的黑色图形，但这完全不是阿蒙农要关心的，他立刻看向了另一处。

在他的签名的另一边，用鲜血写成的莉莉丝的名字，她的签名痕迹正在消退，最后彻底消弭。

这张契约只是废纸一张。

在发现署名找不到对应的灵魂后，羊皮纸开始燃烧，彻底化作灰烬消散。

阿蒙农缓缓地，阴郁无比地抬起眼来，他从来没有这样被愚弄过。

而根据这个世界位面的守则，她要离开了，炼狱并不接纳一个没有被玷污的灵魂，就像一杯污水，清澈自然会上升，污浊会沉淀在杯底。这就是这个世界位面分层的法则。

“好亮。”莉莉丝仰头看着上方出现的通道。它直射而下，就像穿破黑夜的一束手电筒的光那样明显刺眼，光束将她囚禁在内，莉莉丝感到自己轻飘飘地浮了起来，她看着上方，就像被什么吸引着一样。

“你可要想好了，如果你离开了，就再也没法回到这里了，你不想见埃尔蒙特吗？”阿蒙农已经平静了下来，用蛊惑的低语说道。

莉莉丝扭头看向他，她张了张口，还没说什么，忽然之间，庞大的力量已经开始流动，光芒穿破了浓烟之下的钢铁城市，穿过迪斯层面的昏暗天空，莉莉丝在光芒中飞快地上升着，当她低头向下看，她能看到无数魔鬼和灵魂奴隶的震惊，它们就像也被吸引了一般，哀嚎着疯狂涌来，奴隶用尽一切力量敲打着光束的墙，咒骂着，哀求着，涕泪横流着，求它也带他们走，即使被光芒排斥，他们也不放弃，后人踏着前人的身体，很快堆起了一座骇人的人山，从这些瘦骨嶙峋的奴隶积压在光墙的脸上，莉莉丝能看到他们前世的影子，那些罪恶，傲慢，荒淫，屠戮，贪婪，卑鄙……一切的最终都化作面前这些无穷无尽的瘦弱奴隶。

而那些已经彻底泯灭人性，成为炼狱的一份子的魔鬼，则厌恶无比地看着光芒，它们大声谩骂，如蝙蝠般在光束旁边飞翔，鞭打叱责着那些丢下自己手头工作的奴隶们，痛苦的哀嚎响彻天空，比往日还大声，只是不知，是因为这日复一日的鞭笞，还是因为那在这些可悲灵魂眼中的救赎光芒正在消逝。

在钢铁城市的中央，那座耸立的可怖高塔之上，阿蒙农正平静地看着那曙光将莉莉丝带走，看着她穿过这层地狱的天空，随后他低下眸来，看着那些如尸山尸海一般，在他的统治下千万年，竟然还渴望逃离的不甘的堕落灵魂，眸中的神色骤然变得阴森恐怖。

在这九层炼狱中，迪斯位面的上一层，就是阿弗纳斯，也是血战的前线和魔鬼的堡垒所处之地，莉莉丝在穿过迪斯那灰绿色的污染天空后，就来到了一片灼热的焦土，战争正在进行，混沌恶魔与魔鬼的军队打得不分彼此，那些穿着黑色盔甲，头上长角，身后有尾巴的魔族士兵痛快地杀戮着，鲜血洒遍整片大地。

他们也意识到了这光芒的出现，但大多的魔族士兵无动于衷，只是举起了盾牌，警惕戒备着，穿过那无尽的黑暗铁卫军队，莉莉丝可以看到在那士兵的簇拥中，魔族的黑色旗帜下，有一个骑在黑暗的梦魇之马上，穿着黑铁盔甲的高大健硕的男人，就像他们第一次相见，他手上的厚实长剑不断滴落着恶魔的血液，一如往日地履行着他的天职，遏制着无尽混沌对炼狱、也是对着世间的侵蚀。

但是此刻，他仰起紫色的眼睛，正凝望着她。

从阿弗纳斯那燃烧的焦土之上，他看着光芒之中莉莉丝的灵魂，她纤细而裸体，朦胧而白皙，是一个完全不属于这苦痛血腥的世界的存在，她的手掌贴着光束的墙，也在凝望着下方的他。

在曙光的指引下，她飞快地上升着，向着那天空。

终于，她冲破炼狱与凡世的间隔。

一片氤氲的震荡在阿弗纳斯的天空中散开，随后缓缓收缩，但那光芒的残余，许久许久都没有散去。就像天空中一块耀眼的云层，她给炼狱留下了一块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