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或是光明,扭曲的传送门,盘旋的狮鹫。
这场决定或许很漫长,也或许,只是转瞬之间,莉莉丝终于扭过头去,她向着光明的那一边,又或许是天空,伸出了双臂,狮鹫趁机俯冲而下。
“我说过了,不要做错选择。”魔鬼阴森的声音响起。
那落在泥土之中的里拉琴,犹如活起来一般,琴身扭动,琴弦一根根断裂,化作身躯上的银环鳞片,这红色的毒蛇飞快地滑向她的裙摆,毒牙咬住了她的脚腕,一阵灼热、尖锐而轻微的疼痛,她的世界瞬间黯淡扭曲起来,毒液起效得十分快速,莉莉丝能够感到自己的生命力飞快地流失。
魔鬼也释放出最后的力量,将所有的法师与牧师震退,鸦群飞过,只留下一地的狼藉与破败,法师耗尽自己的法力,终于将传送门彻底关上,扭曲的震荡冲击了整片空间。
狮鹫冲下天空,落在了那昏迷的女子的身边,它小心翼翼地合拢双翼,从喉咙里发出哀伤的低吼,亚瑟以无法想象的速度翻下坐骑,将女子无力垂落的脑袋轻轻扶起,放在自己的腿上,柔细的黑发从骑士冰冷的护膝滑落在地,莉莉丝的面庞毫无血色,气息微弱到难以察觉。
亚瑟喘了几声,好半天才找回声音,“牧师!!!艾德里安!!!”他失控而疯狂地喊道。
而莉莉丝,她什么也听不见。
冒险
在旧城区的金龙酒馆,开门进来就能看到一排干净却布满陈旧划痕的吧台,此时早已过了酒馆经营最忙碌的时间,酒馆大厅中客人寥寥无几,肥胖的老板趴在柜台上昏昏欲睡。在吧台的最左边,靠着楼梯的柱子旁,就在那阴影下,坐着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他双肘搭着台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喝酒,面前的盘子上已经空了五六个酒杯,这可不是那种斯斯文文的小巧水晶杯,而是足有手掌高的木桶杯。但男人的脸上却没有浮现任何的昏沉酒醉,而是依然沉稳敏锐,就像一头缓缓进食的狼。随着一阵吞咽的深吸,冰爽的啤酒灌入喉咙,男人沙哑的喉音发出一阵生理性的感叹,但随即沉寂下来,犹如钢铁的碰撞,轻微而沉重,“老板,再来一杯酒。"
老板一动不动,似乎根本没听见,男人唤了他三次,老板发出响亮的鼾声,男人叹了口气,自己站起身,绕过柜台,来到酒桶前,拿了杯新的橡木杯从开口咕嘟咕嘟接酒。
老板突然昏昏沉沉地惊醒,“谁?!哪个手脚不干净的……”他从趴着的柜台上歪头,就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昏暗的阴影中,那横贯疤痕之中的金色的眼眸也瞥过来看他,男人有着坚毅沧桑的面庞,银灰色的头发,高大的身躯。
老板打了个寒颤,男人却什么也没干,接了杯酒,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老板缓了缓神,撇了眼酒桶,记了一下价格,这是最普通的麦花啤酒,唯一的优点就是量大便宜。
男人身上的衣服不错,但却透着股在刀刃上摸爬滚打的冰冷和老练,这感觉并不是刻意的显摆,而是一柄剑插在冰地中几十年,被拔出时那股挥散不去的寒意,只有某些身经百战的雇佣兵或者杀手才会有这种气质。
老板清了清嗓子,习惯性地熟稔攀谈起来,“嘿,兄弟,看你也不是本地人,来圣保罗干什么?路过?找活干?”
“这有活?”男人侧过头问道,老板顺手点起的火烛的光芒照在他有些胡茬的下巴上,显得他的五官十分深邃。
“嗨,我只是随便说说,可不知道你们这些道上人的规矩。”老板抓了抓手臂,讪笑说,与大陆上的很多其他文明之地不同,圣保罗作为数一数二的大型城市,各种图书馆、法师协会、神殿应有尽有,但唯独没有佣兵公会,这是由于人类帝国不允许这种鱼龙混杂的组织出现在皇都,甚至已经开始逐步下法令,挤压其他受统治的行省的佣兵组织。
帝皇几年前就下过诏令,民众若是遭遇不公,就该诉诸法律,因魔物遇到人身危险或者财产损失,就该寻求圣殿或是帝国警卫的帮助,而不是找些所谓的佣兵,实际上根本就是为钱卖命的流浪汉替他们办事,以免遭到敲诈勒索,或者造成更多人命案子。
帝国不是一个空虚的摆设,一切武装都该听从政府的指派,帝国才是安全公正的执法者,而不是那些明面上说,为雇主解决问题的佣兵,实则是为了点钱就去卖命,破坏社会秩序,还以虚假的冒险故事,在年轻人群体中造成过度崇尚武力的风气,给民众造成更多隐患的恶棍。
因此,在更文明的南方大陆,佣兵这种职业,地位是很低的,尤其是帝都人,实际上很看不起这种野蛮懒惰,不正派的谋生途径。
“看兄弟你也不熟悉圣保罗吧。”老板道,塞里考不置一词,“既然来到了圣保罗,不去外面参加庆典吗?最近每天晚上都有晚会,有篝火,集市和吟游诗人,还有许多漂亮姑娘,我们的皇子要成婚了。”
塞里考喝着酒,直到老板说完了,才微微一笑,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我……知道。”他意味不明地沙哑说道。
一股扭曲的魔法波动突然在吧台上显现,当两人的视线落到那里时,一阵轻微的激荡已经在空间中破开,从蓝色的涡旋中钻出了一只奇异的生物。
它长得近似一只美丽的蜥蜴,双翼如蝴蝶的翅膀般轻薄,五彩缤纷,纤细优雅,如猫般的小型龙类。
这是一只妖精龙。法师中流行的魔宠。
老板发出惊叹,看着它跳到木台上,卷起的尾巴上卷着一张捆好的羊皮纸,由精致的缎带绑着。
酒馆老板是圣保罗人,虽然他只在平民区开了家酒馆,并不算富裕,但在奥术与神术昌盛的圣保罗居住几十年,他的见识也比大部分的乡野村夫多不少。
他看得出来这是某种由魔法手段投递的信件,比起传统的渡鸦和信使,这种通过魔宠与传送门送信的方式昂贵许多,只有法师,或者手头不缺金币的贵族富商才会采用。
据说,在某些城池中,还有一些法师公会提供这种送信服务,但也不是普通人能负担的起的。
妖精龙鸣叫着飞向半空,将尾巴中的信件松开,落在男人的一个空酒杯中,完成了任务,它很快就一甩尾巴,返身钻入传送漩涡,消失不见。
“……你有封来信。”老板说道。
塞里考耸耸肩,从托盘里的空酒杯中把信取了出来,羊皮纸的末端有些被酒杯底残留的酒弄湿,他解开缎带,垂眼看了起来,老板很懂规矩地压抑着自己的好奇心,无聊地用毛巾擦着身后柜子里的酒瓶和木桶。
等他再次转过来时,他吓了一跳,因为他看到那个银发陌生人脸上的表情,虽然并没有露出狰狞愤怒的神色,但这个本就颇有压迫力的陌生人,褪去之前和他聊天时温和友善的态度,变得面无表情的时候,他又变得恐怖了。
陌生人并没有多说什么,他依然注视着手上的信件,似乎又重新看了一遍,半晌,他突然恶狠狠地一笑,一口喝掉桌上的整杯麦花啤酒。
从怀中甩下一小袋钱币。
他起身上楼去了。
直到脚步声消失,老板过了会才敢去摸那袋钱,仔细地数了数,对比桌上的酒杯,心满意足地发现,比他应收的价格还多两三个银币。至于那陌生人为什么生气,谁都看得出来他在生气,这就不是他这么个小酒馆老板要关心的了,干他们这一行,各种稀奇古怪的人见得多了。
楼上,塞里考把攥皱的信纸扔在桌面,重重地倒在床上,十几分钟后,蜡烛的蜡油滑落,滚在羊皮纸微黄的纸面上,盖过一连串虚伪客气的词句
[亲爱的伙伴,朋友,塞里考,我想了很久要如何呼唤你,如果你能收到这封信,我会为你的安全感到快乐,经历了这么多,或许对你而言并不算什么,但对我来说,这是一段难忘的回忆,不谈其他,我已将你视作难得而重要的朋友……]
[在这方面,不知我是否有幸也能得到你的肯定,我深知我是一个软弱的人,但作为朋友,今天我要对你坦诚相待。]
[你对我产生的某种感受……并非自然而生,你可以将它理解为魔法,或是引诱的骗术,很抱歉我骗了你……]
[我并不奢求你的原谅,但无论如何,从前你对我的照顾,我真的很感谢……我希望你知道。]
蜡油没过最后那句刺眼的“再见。”,又慢慢蔓延到落款的名字,莉莉丝的首字母。
[从前你对我的照顾,我真的很感谢……我希望你知道。]
在那充满阳光的皇宫阳台上,身着宫廷裙的美丽柔软的女子,她那真诚而惹人怜爱的脸庞闪过他的脑海。
她不是等待骑士保护的无辜的柔弱女士,也不是只能寄生、或者依赖于强壮者的动物,而是另一种灵活狡黠的美丽小生物,让人为她短暂的依偎而暗生欣喜,但在不知不觉间,她就吸干了他的血,或者是身体里其他更重要的东西,然后就歉意地飞远,让他在这一瞬间感到精疲力尽。
床上的塞里考低声咒骂了几句。
烛火渐渐熄灭在融化的蜡油中,将一切带入黑暗。
帝国皇子的新娘病重的消息在第二天传遍了街巷,皇宫的诏令官宣布婚礼无限期延迟,当时塞里考骑着灰色的骟马,正排队从城门离开,城门的守卫军正查看他的通行令,询问他几个问题,身后的几个人议论纷纷,塞里考听到几个关键的词语,微微回头注意了一下。
面前的守卫官,嗓门很大,腔调不礼貌,瞪着他的容貌和特征,粗鲁地喝问,他的口中有股大蒜的气味,因为对他心不在焉的愤怒,刺鼻的气味伴随着唾沫不断喷到他的侧脸上,塞里考转回头,继续接受他的问询,他眼睛的余光擦过城门,城墙上有鸟儿在叽喳鸣叫,小脑袋四处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