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1 / 1)

但林不忘看不惯姜夷的语气,反驳道:“你说得对,但也不全对,戏台上投入,下了戏能抽离,也是好艺人。再说了,但凡开大戏,集中训练起来,再怎么苦,秦春从老的到小的,都没怨言。”

可一年一年没戏唱,有,也是匆匆走个过场,再坚韧的性子,都松散了,抹平了,若没了戏园子,秦春怕是真要散了。这话她没说,在心里过了一遍。

“听说你的两位母亲当年争过戏?”姜夷的眼神又变了,漾出意味不明的苦味,“冒犯了,我就是好奇。”

林不忘不傻,姜夷的口气、眼神,都表达出他有目的,并不是单纯想聊个旧日里的八卦。她眉睫轻眨,说:“是有过,但运动员也争个一二三名,演员之间想挑尖唱主角,没什么不对。”

姜夷一脸轻松:“我也是听来的旧日八卦,瞎聊。对了,秦春的旧戏院荒废了好久,都说哪儿闹鬼,我还没见过活的鬼呢,有没有兴趣去看看。”

“没兴趣。”

“这么快就拒绝我,可真是无情。”

“棍棍,别那么油腻好不好。”林不忘无语,“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男人,约女人,无非吃饭、聊天、看电影、上床,哪有刚见一面就约着抓鬼的?”

姜夷笑了,略显夸张:“那我约你上床,你愿意吗?”

“不愿意,就你,瞧着一脸肾虚样。”林不忘翻了个白眼,“谁知道下面是不是也是根棍棍。”

“哈哈哈哈哈。”姜夷笑开了花,“看过,用过不就知道了。”

姜夷的眉眼的确与廖任飞有几分相似,但廖任飞的眼神里是被尘世染了厚厚的霜,而姜夷的眼神是带着风月和不羁的浊。真是白瞎了一双好眸子,调戏他,还不如调戏纯情少男小鲁有乐趣。

“若开戏就说戏的事,别瞎扯淡。”林不忘起身告辞,“人不行但茶不错,感谢招待。”

唐城的天气一日比一日暖,京剧团的桂花树抽了绿芽,日渐盎然,秦春也的确有了好消息。夏晓洁谈成了刘献保的商演,说是商演,其实就是堂会。

城中村确定了要拆的时间,村里即将要诞生数十位百万富翁。虽说真桐油不晃荡,真财主不露相,但毕竟是暴发户,手头还不是一般的宽裕,若不显摆显摆,憋得难受。于是,在刘献保的牵线下,准土豪们计划在村门口搭个舞台,趁周末搞两场演出。

秦春是京剧团与杂牌的演艺公司不同,准土豪们在显摆之余,还顺便戴了一顶“弘扬民族文化,传承曲艺精神”的高帽子。

刘献保让京剧团出十位女演员,年轻,模样好,搞个京剧联唱,一人唱一段经典的西皮二黄。夏晓洁提出增加歌舞、模特等节目,刘献保也同意了,一把给了一万块钱,扣了税后,一部分入了秦春的公帐,每个演员也能得 100 到 300 块钱的劳务费。

这钱不多,大家都知道市场行情。不跟成名成腕的演员、歌手比,就秦腔名角私下接堂会的价格也是三千到一万,给他们打下手的人一场赚的钱,也比秦春演员一场下来的劳务费赚得多。

刘献保他们说是弘扬民族文化,其实就想花小钱办体面事。如今的秦春,演出以机关单位、省市电视台的活动,或各地惠民为主,基本没有商演。一万块钱对其他演出单位来说不算高,但对秦春意义不同,这是商演的收入,有商演就证明有商业价值。

团里很是重视,夏晓洁自觉谈成了事,而林不忘谈的大戏还没着落,于是尾巴能翘到天上去。打赌输了,她认,在马家水盆摆了席,但人不是林不忘邀的,是她做主请了团里十位女演员。

席上把演出任务安排了下去,在这个要拆园子的当口,众人都憋着气,选上的演员没一个推脱的。就算真有怨言,看在劳务费的份上,也暂时把艺术家的架子拆了放一放。

十位女演员里自然有林不忘。

“小林啊,你那大戏没谈成,可别耽误了我的小活儿。”夏晓洁故意恶心她。

可林不忘就当从她嘴里放出个屁。这几日,她家对门一直在装修,吵得她睡不好。吃了夏晓洁的席,听了她的屁话,不知怎地开始犯困。林不忘扒拉了几口菜,就说自己吃好了,告辞先走一步。

夏晓洁从林不忘的背影里,看出了四个大字:落荒而逃。

回到家,林不忘洗洗就滚到床上,这一觉睡得很沉,但凌晨五点就醒了,醒了之后再也睡不着。拿起手机翻了翻,姜夷昨夜给她发了条微信,很简单的几个字:晚安,春捂秋冻,别着急换单衣,记得关窗,别着凉。

后面还跟了几朵玫瑰花的表情包。她没回。

刚刷了会新浪微博,姜夷的微信又发来了:别忘了吃早餐,空腹对身体不好。

林不忘哼笑一声:你还醒得真早。温馨提醒,你泡小姑娘的手段在我身上不适用,像我这种成熟,有阅历,经济独立的小姐姐,一般不说废话,只做。

姜夷回过来的微信带着八卦的光:早睡早起身体好。对了,你说做,做什么,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做吧。

林不忘故弄玄虚:做,能做的事呗。我一会去跟团里请个假。

姜夷打了电话过来:“大白天就做吗?这么刺激?”

林不忘:“是啊,这事就得大白天做。”

姜夷嘿嘿一乐:“那是你来我这儿,还是我去你那儿?”

林不忘:“你以为做什么呢?我准备去唐城医院挂个专家号做个检查。因为你让我怀疑自己的的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以至于在你眼里,我表现得像个生活不能自理的智障?活了三十多年,还不知冷知热,难道是瓷锤?”

说完,摁了手机,往床头柜上一扔,去卫生间洗漱。

说实话,她对姜夷没什么好感,但他那天有几句话说得很对。旧艺人能吃苦,所以多戏痴,有的角儿一生都活在戏里。

如今的演员在外行看来,身上肯定是带着功夫的,但只有自己人知晓,与过去的老先生比,单是练功这一项就松散很多。而她,别说跟老先生比了,跟儿时的自己比起来也极为懒散。

如今演艺圈风气不好,舞台上的艺人扎堆假唱,但若唱戏的演员假唱那真是亏了先人。

洗了把脸醒神,把头发松松地扎了个马尾,换上练功服,林不忘去了练功房。练功房里没什么值钱的玩意,门锁坏了许多年,门一推就开。前几日,还有集训的小学员,如今人都走了,偌大的练功厅,只有她一个人。

她开了开嗓,又在杠上压了压腿,筋开了后,练了身段,唱腔。

《贵妃醉酒》里,有几番“卧鱼”,前后还跟着双翻袖、抖袖、鹞子翻身、大旋转等,技巧很高。虽然和姜夷聊得不算愉快,但林不忘脑子里冒出这折戏,便又练了一会“卧鱼”。天色逐渐亮了,时不时有人在门口观望,不断有人穿着练功服进来,排练厅逐渐沸腾。

林不忘扫了一眼,算上她,唱堂会的十位女演员都齐了,一时有些恍惚。

各自练了一会,开始捉对抠唱腔,纠正身段。

“林角儿,下回有这种事,记得提前通知我们,大家都不是下不了苦的人。”一位长林不忘几岁的演员,掰了下林不忘的下巴,“别抬太高,收一收。”

“哦,嗯。”林不忘一头雾水,不明所以。趁没人注意,她移步到张静怡身边,疑惑地说:“这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了,不是你起的头儿吗?”张静怡问。

“是,那我不是睡不着,没事干,过来练练。”林不忘说,“但她说‘下回有这种事’,什么事?难道我下回早起,还要提前吱一声?”

“睡不着,就这,没别的了?我可是听说你找了电视台的人,要在堂会那天录像,咱们演出的画面还会在唐城一套《罗童说事》上播。所以,你才一大清早练功。王姐在咱几个人的工作群里传达了精神,让大家跟你学,好好练,回头给团里长脸?好些不住在家属院的人,都早早地被她薅来了。”

“啥?电视台?《罗童说事》?都什么跟什么呀?”林不忘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