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化妆间里,挤满了人,秦春人用极大的热忱准备这场演出,就连好久都不唱戏的田壮,也专门“抢”了个高力士角色。
晚上八点,演出正式开始。林不忘匆匆看了一眼,观众席座无虚席,甚至连过道都站满了人,她的心突然安定了。
冲头,撤锣。喧闹的观众席,安静了。
裴力士、高力士先登场。
久居龙凤阙,庭前百样花。穿宫当内监,终老帝王家……娘娘今日要在百花亭摆宴,你我小心伺候。看香烟缭绕,娘娘凤驾来也。你我分班伺候。
杨贵妃上场了。她身姿挺拔,一袭华美的红蟒熠熠生辉,头上的凤冠珠帘轻垂,眉眼间透着几分妩媚与哀愁。只是一个亮相,便赢得满堂彩。
小锣儿冒头,她半蹲,拿扇、抖袖、换扇、整冠、端带……轻启朱唇,四平调婉转悠扬,千年的风韵当下现,杨贵妃的醉态与心事,娓娓道来。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好一似嫦娥下九重……闻奴的声音落花荫,这景色撩人欲醉。
戏服厚重,但戏中人身段轻盈,步履间似醉非醉,宫廷之中,她三千宠爱于一身,但依旧有着无法言说的无奈与寂寞。她闭月羞花,一个转身,一个眼神,有娇媚,有孤寂。
台下的观众,有懂戏的,也有凑热闹的,此时此刻,都被戏中的杨贵妃深深地吸引了,他们屏息凝神,跟着她的唱腔与步履,走入繁华却凄凉的大唐宫廷。
林不忘的唱腔清雅动人,戏腔穿透了戏台,包裹着层层递进的情绪,又一层一层地被剥开,这一刻,仿若杨贵妃的魂入了她的身,诉说着对爱情的渴望与失落。
剧情推进,她愈发自如,杨贵妃的醉态与心碎,在戏台之上,淋漓尽致。
林雅兰看着台上的林不忘,眼中含着泪,是为戏,也为戏中人。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林不忘缓缓收势,她眼中的迷离与哀伤却未曾褪尽。
掌声与欢呼声若潮水,一浪接着一浪,戏台上的林不忘面对观众欠身,却久久未能回神。真实又那么不真实,仿若梦一场……
她返场了三次,唱了几个小段,还专门感谢了赞助商。散场了,喧闹归于平静。她走入后台,林雅兰和林念念一行人等着,而姜夷冲他张开双臂。
“代表花老板,抱抱你!”
林不忘把脸埋进他的胸前,脸上的油彩蹭脏了他的衣服。
姜夷拍着她,说:“谢谢你!”
“也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七天的戏落幕了,不管旁人的心境,这七天的时间于林不忘而言,浓墨重彩、淋漓尽致。虽然很多人担心,这七天的热闹会不会是一场回光返照。戏园子的归属还未有定论,但林不忘的心境与之前相比,大有不同。
因为她,秦春的戏园子开戏、卖票,成了日常,每周一三五开戏,林不忘并不是场场都唱主角,但众人皆知晓,很多观众走进戏园子,就为了见她一面。所以,哪怕不是主角,也会让她露个脸,唱个小段。
台下的观众,性格各异,来看戏的心境与目的不同,也有人在座位上,伴着戏,呼呼大睡。但台上人,藏匿着自我的性格,在细腻妥帖描画的脸谱下,铆足了劲,成为剧中人。
周周都有戏,周周拿演出费的日子,像做梦,很多人怕这场梦很快就会醒,尤为珍惜,把每一场都当最后一场来唱。
林不忘和姜夷的关系倒是更好了,很多个午后,他们牵着手,散步。
某天,聊天往旧戏园的方向走,听到了阵阵戏声。如今,他们知晓,唱戏的人是那位住在旧戏园的大婶,她的嗓音依旧哑、呲且沉闷。
鬼使神差,林不忘对姜夷说:“走,去听她唱戏。”
姜夷原本不想去,他对那位曾追着他满院子跑,害他无比狼狈的大婶,实在心有余悸,但林不忘兴致颇高,便也不想扫了她的兴。且从排练开始,到正式演出,大婶都会远远地看,远远地听,人又常年住在破败的旧园子里,想来,定是爱戏的人。
于是,姜夷便不打算扫林不忘的兴,而是回去了一趟,拿了手电。
随着戏声,俩人来到了旧戏园,戏园内,依旧是一地的破砖烂瓦和支离破碎的木头。
戏声在后台,姜夷举着手电照明,突兀的光源,并未扰了大神的兴,她反而唱得更起劲了。
“唱得好!”林不忘喊了一声。
从下场门里突然探出个黑影,姜夷下意识闭上眼,一手举手电,一只手赶紧把脸捂上。
林不忘瞧见他的样子,嗤笑出来:“咋,怕大婶被你的美色吸引,要跟你逮鱼。”
大婶走出下场门,晃了晃,但很快,又反身回去,继续唱戏。林不忘却突然跟根柱子一样定住,冷汗钻出毛孔。
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姜夷问:“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我们走吧!”
“她,她戴着凤冠,那顶凤冠!”林不忘的声音都打着颤。
“你说什么?”
“我确定,她戴的是那顶凤冠,珍珠的色泽很不一般,是好东西。”
“怎么可能?”姜夷觉得不可能,但脚步却往下场门走。
门里,那个女人正卸了凤冠,往一个包裹里塞。看到姜夷,大婶发出尖利的怪声。
姜夷堵着她的路,对林不忘说:“打电话给田壮,让他多带两个人来。”
那顶丢失多年的凤冠在旧戏园捡破烂女人的手里,这事听着过于玄幻,若是旁人说,田壮估计得骂一声神经病,但林不忘如今是秦春的香饽饽,她说的话,田壮自然得给面子。
很快,田壮带了人来了,大婶蜷缩在地上,抱着被一块破布包裹的凤冠。田壮瞧见了露出的珍珠和点翠,也大吃一惊,竟然真的是那顶凤冠。
连人带东西都被抬到了办公室,田壮还给附近的派出所打了电话,说明来意,很快,警察就来了。连人带东西又到了派出所,姜夷和林不忘自然要跟过去,俩人一阵冷汗一阵热汗地冒着,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经过一夜的调查与盘问,有了结果,那个常年住在旧戏园的女人,竟然就是当年那个消失了很久的白桂。
在旧戏园子里住了这么多年,竟没人认出她,主要的缘由是当年的白桂算是个清秀佳人,但旧戏园里的拾荒女人,胖了,满身满脸污垢,神神叨叨,精神状态不太好,嗓子也坏了,完全不是当年白桂的那把嗓子。最重要的是,她的面相变了,变得苦哈哈,完全没有当初白桂的影子。
所以,从来没有人把眼前的拾荒女人和消失的白桂联系起来。
“她偷凤冠,不是为了卖钱,而是执念,她太想唱主角了。人疯了,却还觉得自己是花老板转世。”
因精神问题,白桂免于追责,被家人接了回去。那顶凤冠兜兜转转,回到了姜夷手里。
他来唐城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为了凤冠,没想到,那顶凤冠从来都没有离开过秦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