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 1)

陆则洲进去跟医生交流了几句,拿着检查报告出来,边走边看:“各项指标都没什么问题,有轻微擦伤,不严重,用点药这两天注意一下就能好,临床上诊断为……8级疼痛引起的休克,不是,蒋二你不觉得你有点问题吗?”

陆则洲把那张报告单展开,拎到蒋危面前抖了抖,“做爱能把人疼到昏厥,你活儿是有多烂。”

蒋危的脸色青青白白,夹着烟的手都在抖,他把抽了一半的烟按在窗台上摁熄了,接过报告单,折起来装进夹克口袋里:“没什么大毛病就行,给他打一支吗啡,醒了我带他回家。”

“你是医生我是医生?疼痛原因都没搞清楚,活再烂也不至于……”陆则洲忽然停下来,敏锐地眯起眼:“他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病?”

那犀利的眼神让蒋危有点心虚,他扭开脸拍了拍袖口的烟灰,骂道:“少他妈这样看我,谁让他不老实。”

“长这么大我还没见三儿有不老实的时候。”陆则洲一摊手,“随便你吧,反正不是我的人,回去买点片子好好学习一下技术,天天往医院跑成什么样子。”

蒋危没说话,冷哼一声往检查室走,陆则洲忽然在后面叫住他。

“蒋二,你真不觉得你有点问题吗?”

蒋危脚步停住,转过头,皱着眉有些不耐烦地等着下文,陆则洲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语出惊人:“我那后妈是个男的。”

蒋危的脸瞬间沉下来,拳头攥得咔嗒响。

“你看,又急了。”陆则洲一摊手,“一个有丈夫有家庭的陌生人,你都急成这样,是不是三儿随便跟谁说句话笑一下,你就受不了要去杀人了?”

蒋危陷入一阵沉默,他靠在检查室门口的墙上,从兜里摸了根烟,缓慢地取出打火机。

天色将晚,晚霞将北京城的天泼成旖旎的颜色,残阳映进医院雪白的廊道,那道高大挺拔的影子在白瓷砖上拉得很长,火花从银壳打火机里窜起,靠近蒋危指间,白色烟纸在火舌中翻卷起一片焦黄,烟香弥漫,云雾缭绕。

“上过战场的士兵,在离开紧张混乱的环境后,通常会出现暴躁、冷漠、偏执、焦虑、安全感与道德理念缺失等症状,以致于很难融入正常的社会,在二战、海湾战争中都有相关的医学报道,这种情况在病理上我们称之为,”陆则洲顿了一下,说:“战斗应激反应。”

蒋危一根接一根抽着烟,终于一盒烟抽完了,他把空盒子扔进手边的垃圾桶,漠然抛下一句:“你他妈才有精神病。”

“我一直想问你,四年前,上面让我跟你调回北京,那时候档案都提了,你为什么又去申请参加507所的保密项目?”

陆则洲微微拧着眉“为了军衔、权力,有必要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吗?”

蒋危下意识往领子里摸了一下,捏过烟的手捻了捻领口,把平时挂领花的地方理平整。

“路是自己选的,我知道我是什么问题,跟应激没关系。”他似乎有些难言之隐,很快把话题移开,“没有这个军衔,我现在连里面那个人都保不住。”

9

【旧街角】

蒋危进去的时候,庄玠已经醒了,穿着干净的衬衣靠坐在床头。

傍晚薄暮的灯光落在他眼里,剔透而易碎的形状,浸入黑沉的水光里蹁跹,鬓边细碎的头发也泛着淡淡一层金,很像上世纪用的俄式玻璃花瓶,落在一盏陈旧天色中,无声而郁悒。

听到开门声他也没有动,依然望着窗外的天,只有搭在被子上那只手蜷了一下,如同受惊的蝴蝶,挣不动想要飞出这片繁芜玫瑰园的翅膀。

蒋危坐到床边,握住那只手:“怎么坐起来了?医生说趴着睡有利于养伤。”

他的手探进被子里,熟练地往庄玠腰后摸去,庄玠轻轻挣扎了一下,旋即僵住

蒋危的手按在他腰后的纹身上,只是蜻蜓点水地按了一下,便很快停下,手指虚悬在那里,指腹的热度隔着一层衣料徐徐传来。

“要把这个东西弄掉吗?”蒋危问。

庄玠皱了一下眉,没有回答。

蒋危把他的头靠在自己胸前,轻轻亲了亲他的额角,能感觉到嘴唇漉上了一层冷汗,湿湿的,有些凉,像雪融化的触感,“我帮你覆盖掉,以后就不会疼了。”

庄玠突然把他推开了,他把胸前的被子往上提了提,像蝴蝶躲进自己的茧里。

这次蒋危没有重新抱上去,他静静地站在床前,手中握着一绺庄玠耳后的头发,没有动一下,仿佛生怕那发丝从指缝溜走一样。

他说:“你还是忘不掉他。”

对于这个「他」,在过去的三年里,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闭口不提。

谁都知道那是一根导火索。有人不愿再揭开刻骨铭心的伤疤,有人不愿打破自己费心罗织的幻想。

于是共同维持着一种虚伪而脆弱的情人关系。但爱情的悖论一直存在,假象一触即碎。

强行忽略的鸿沟被重新提起,蒋危觉得像一块巨石堵在了胸口,火气时不时涌上来,想要把那种躁郁、暴怒的情绪宣泄而出。

发泄这些情绪最好的途径就是上床,他无数次用那种原始的野兽一样的行为宣告主权,只有把人完整地抱在怀里,才能短暂地获得安全感。正要这么做的时候,蒋危又想起陆则洲的话,搭在床头的手明显紧了一紧,最后舒展成一个温柔漂亮的弧度,挥散了戾气,落在庄玠蓬软的发顶。

“9?22案牺牲的警察,没有人会遗忘他们的离开,事迹值得铭记,但伤痛需要遗忘。”

蒋危梳过掌心柔软的发尾,捏了捏他的后颈,“走吧,我带你下去吃点东西。”

庄玠用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睛看了他许久,垂下眼睑地披上衣服下床。

早秋的北京城已被霜气尽染,路上是如潮水的人车,路边有卖爆肚的小摊,灯红酒绿与市井尘烟驳杂地纠缠着,高楼与立交桥在灯影中幢幢。

两个人沿着高中附近那条小吃街缓慢走着,距离他们的十七岁已经过去了整整八年,八年来一次次翻新修葺,路边的门店换了一茬又一茬,这条路几乎看不出多少当年的痕迹。

蒋危在一个卖卤煮的路边摊停下来,沉默地望着那热腾腾的雾气。

上高中那时候,家里担心两个孩子的安全,安排了警卫员来接,蒋危偏要自己走,跟老爷子指天对地地发誓会把庄玠安全带回家,转头就揣张红票子带人去吃脏兮兮的路边摊。

庄玠害怕回家被发现,每次盯着那卤煮,又眼馋又不好意思张口,后来蒋危不知道从哪买了一包漱口水,像星球杯的包装,小小的,放学的时候兜里揣两个,趁放学回家那点时间大吃一顿,然后两个人一起蹲在路边漱口去味,噗噗地朝着下水道吐脏水。

偶尔把油滴校服上了,不敢穿回家,蒋危就把自己的校服脱给他。然后把脏衣服扔到学校那洗手池里,倒半瓶洗手液揉一揉,也不管洗干净没,冲掉沫子了就往窗台上一搭。

庄玠这辈子没干过那么没品的事,妈妈从小教他养成的好习惯,到高中忘得一干二净,逃学打架逛网吧这种坏毛病都沾了不少,蒋危还教他抽烟,大多是不太呛的细支烟,黄鹤楼,南京……搁自己嘴里点上了,偷偷拿舌尖顶两下,再放到庄玠嘴里去。

他有时候会故意把烟圈往庄玠脸上吹,烟雾营造出一种颓靡的气氛,就着一盏昏黄路灯,仿佛置身在会所那种令人想入非非的地方,目光肆无忌惮地描摹他冷淡精致的轮廓,心思也一个劲儿往不正经的事上飘。

往事历历在目,似刀口舐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