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才多大？我也是纳闷，那么点儿大的小孩儿哪来那么多弯弯绕绕。你还记得吃枇杷那事儿吗？”

贺子阳当然记得。那年头儿，枇杷在北方还是个稀罕物。家里第一次吃还是亲戚从南方回来送了一小篮。他尝了一个，喜欢得不行，往兜里揣了几个就往外跑。

那时候他们仨还勉强能待一起玩会儿，他去对门叫上秦宇，一起去了林唐家，献宝似的把枇杷分给他们。

秦宇三口两口地吃完了，抹抹嘴还有些意犹未尽。林唐则把枇杷小心地放在小兜儿里，说想待会洗完手再吃。

结果第二天他问林唐好不好吃，林唐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

一问才知道，是被秦宇吃了。林唐皱着张小脸，满是委屈，却还一个劲儿劝贺子阳别去找秦宇吵架，他没吃到就算了。

贺子阳就是个一根筋，这边答应得好好的，回家路上转头就跑去找秦宇了。

秦宇一听，气得不行，说自己是吃了，但那是林唐主动给他的。

贺子阳想着林唐那委屈样，觉得肯定是秦宇逼他给的。但秦宇咬定了是林唐自愿的，他也没办法，只能回家把给自己留的那份带给了林唐。

“记得，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了？”

“当时我就说了，是他主动给的，你非觉得是我欺负他。”秦宇冷哼了一声：“这么屁大点事儿我真没必要骗你，那天你中途被你妈叫去买麻酱，他主动和我说他不爱吃这个，就都给我了。我也没多想，就全吃了，哪能想到他还有这一招啊？”

脊背上渗出一层薄汗，手指却凉得发麻。贺子阳不愿相信才七八岁的林唐能干出这种事。

但……秦宇更没必要在二十年后再在这件事上说谎。他只觉得太阳穴鼓胀得令人发晕，想要出口反驳，嗓子却仿佛被堵住。

“他……”嘶哑着挤出一个字，贺子阳深吸一口气，声音滞涩：“他当时可能是怕我和你玩得好，不理他，所以才……现在他、他没必要做那些，做错过一次也不代表什么，也许……”

见他这幅自欺欺人、拼命维护林唐的样子，秦宇无奈地叹了口气：“信不信在你，我只是提醒你注意点。别看着人家表面人畜无害的样子就被骗了，他们这样的，狠起来十个你都不够他玩儿的。”

嘱咐代驾把车停好，贺子阳拎着行李箱打算把人送上去，才走到酒店大堂，秦宇却摆摆手：“行了，我一大老爷们儿要你送什么啊？”

说着从他手里接过行李箱，“我还是那句话，留点心眼儿，别让人坑了都不知道，听见没？”

贺子阳点点头，打着精神想调笑两句：“今天没把你灌趴下，走之前再好好喝一次，别又一声不响就跑了。”

秦宇见他笑得勉强，暗自叹气，展臂把人圈进怀里，在他背上安抚着拍了两下：“别钻牛角尖知道吗？实在喜欢就继续处着，就是别把真心一股脑儿全掏出来了。防着他点儿，别到时候人家拍拍屁股跑了，你反倒栽在里头出不来了。”说着，在他头上撸了两把，就像小时候那样。

贺子阳应了，声音闷闷的。

秦宇拉着行李转身进了电梯，贺子阳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来林唐说要来接他。犹豫着掏出手机，给他拨了过去。

“叮零零”铃声响起，贺子阳这才发现，林唐就站在酒店门口的石柱旁，半边身子隐在阴影里，表情晦暗不明。

小林：那傻大个又他妈跑出来了！还敢抱我老婆！！

40

那一瞬间，贺子阳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一股莫名的怯意顺着酒意在血管中蔓延开来。喉结上下滑动，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些什么。

好在林唐没有让他犹豫太久，主动从暗处走了过来。大堂明亮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笑容：“我们回家吧。”

“好。”喉头有些干涩，贺子阳觉得自己可能是被秦宇那番话洗脑了，看着那张熟悉的笑脸，却觉得镜片后的桃花眼中隐隐泛着冷意，下意识地避开了林唐伸过来的手。

林唐握了个空，但也没说什么，摩挲了两下手指，便跟在他身后朝停车场走去。

坐上车，二人一时有些沉默，狭小的车厢里只剩下发动机微弱的轰鸣声。

贺子阳抵在冰凉的玻璃上，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还是林唐先开了口：“见到老朋友聊得开心吗？”

“挺开心的，他也没怎么变。”

“是吗？可惜我和他没见上面，不然也能聊聊。”

贺子阳有些迟疑：“你不是……不喜欢他吗？”

“确实不太喜欢，那还不是因为他害你受伤了嘛。但是你说得对，也不能全怪他，既然秦宇是你最好的朋友，那我肯定也想和他好好相处啊。”

透过反光镜，贺子阳看见林唐冲他笑了笑，眼尾弯弯的，还是他熟悉的样子。此前心中莫名产生的疏离感似乎都被这个笑吹散了。

“一顿饭吃了快四个小时了，一定聊了不少吧？”

“其实也没聊什么，就小时候那点事儿。”贺子阳顿了顿，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秦宇还说到分枇杷那事儿呢，一想都快二十年了。”

“枇杷？”林唐微皱着眉头，“我怎么不太记得了？”

贺子阳帮他回忆了一遍，瞄了他一眼，又故意加了句：“秦宇到现在还是一口咬定没欺负你。”

“原来是那次啊。”林唐这才想起来似的，顿了片刻，“小阳哥哥对不起，那次……那次我确实说谎了，枇杷是我给他的。我只是想讨好他，他总不理我，你和他那么好，我怕你也不和我玩了。

结果他吃了我的枇杷，还是不给我好脸色，我就，就有点后悔了，这才在你面前告状的。是我不对，你不要生气好不好？”说着，侧过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

听到这，心下那些莫名的情绪一下就淡了，贺子阳越发觉得他小时候过得可怜，心软得一塌糊涂，伸手在他颈侧安抚似地摩挲了两下：“多大点事儿啊，给你吓得。我还能为了这点芝麻大点儿的陈年小事和你生气不成？”

林唐勾了勾嘴角，牵着他的手放到嘴侧亲了亲，换了个话题：“今天那家店秦宇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他很喜欢。”提到这家店，贺子阳心里又是一哽，犹豫再三，还是试探着开口：“他说那的鹿肉很好吃，就是吃多了燥得慌。”说完用余光偷偷瞟着林唐的神色。

“确实，他家鹿肉是特色，但是为什么会燥？他最近上火吗？”

见林唐神色平静，贺子阳心中的怀疑已经淡了几分，“你不知道吗？鹿肉壮阳啊。”

“啊？啊，原来是这样么？怪、怪不得你那天……”林唐先是一惊，继而瞟了瞟他，却又迅速移开了视线，半垂的睫毛不受控制似地眨着，欲言又止。

见他这幅吃惊而害羞的样子，贺子阳紧绷的神经一松，心里的疑虑也消了，觉得秦宇大概是想太多了，林唐这么单纯，哪能想得出那么多阴谋诡计呢？

多次巧遇大概只是巧合，其他的小心思不过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使的一些小心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