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二十四年,第一次看到丈夫如此狼狈。广江的父亲去世后,丈夫就继任位于世田谷区的综合医院院长宝座,作为著名的白血病研究专家之一,素来处事接物都与地位相称,从来没有声音颤抖过。到底发生什么事?

她想起前晚,女婿石津突然造访的事。

石津担任内科部长,今年四十岁,十分坚定有主见的人,丈夫挑选他做独生女的夫婿,乃是认定将来他可继后。石津深夜到访,跟丈夫二人关在书房里。广江经过门前时,偶然听到丈夫的声音这样说:「总之,先给他一百万。如果他不接受,到时再说。」

前晚二人的对话和今晚的电话是否有所关连?

石津也许知道什么。这么一想,广江马上打电话给住在祖师谷的女儿。然而女儿说石津从昨天起到大阪参加研讨会去了。

「洋子,最近有无怪电话打去你家?低音的男声。」

「没有哇。怎么回事?」

广江恰当地敷衍过去,然后收钱。

坐在沙发上,虽然手上翻阅妇女杂志,压根儿读不进脑。打窗的风声就如打在她心里,她关起套窗,这回寂静像薄冰般贴住胸膛,愈发忐忑不安。

一小时过去。两小时过去了,丈夫还没回来。

浮上心头的尽是坏想像。会不会是丈夫的手术有误弄死一名病人,病人的丈夫为此而恐吓?不祥的想像陆续扎在心上,但是最坏的乃是电话中的男人把丈夫叫出去杀了。除此以外她想像不出别的。

电话是在将近天亮的凌晨五点响起。警察打来的。用干涸的声音吿诉她:「在市中心的游乐场发现尸体,好像是你先生。」

警方起初是从结怨的线索着手。

现场是在大厦林立的市中心一角,空空荡荡的游乐场上。横住忠雄倒在随风摇摆的秋千旁边,情形好像是在仰望都会布满高速公路的上空。秋千的影子在白袍上荡来荡去,看起来像是要摇醒脸色比白袍还白的死人。

白袍的胸上有血渗出。被人用手术刀之类的锐器在心脏剌了三个地方,脖子上被铁线捆了两圈。从出血量来看是先剌心脏,在断气前后再用铁线勒住脖子。铁线陷进颈部的肉,足以显示凶手恨意之深。

死亡推测时刻为前一晚的九点左右。受害人在八点钟接到可能是凶手的电话后出去,从横住家到现场需时四十五分钟,想像是刚到达游乐场不久就遇害。

尸体的上衣口袋里找到一百万圆的钞票,放在信封里。凭此可以想像犯罪动机不在金钱。关于一百万的事,受害人之妻横住广江表示毫不知情。她原本坚持昨晚八点打给丈夫的电话一概不知,后来听说女婿石津纯一于昨晚八点多迁出大阪的酒店,其后行踪不明时,态度突然改变,闪动着红肿的眼睛说出一切。

所谓一切,也不过是有关前天傍晚凶手打来的电话内容,三天前院长和内科部长关在书房交谈的片断而已,然而警方已能捉住事件的轮廓了。凶手认为妻子的死因在于横住和石津,想要报仇雪恨。横住想用一百万的钱来处置,凶手却不在乎钱的问题,终归因怨恨而杀害横住。

「你先生带了两件白袍出门,多半是凶手的命令……」

承办案子的是警视厅搜査一课的堀部警部。受害人的妻子听了他的话,沉默地点点头。

关于白袍尚有两点疑问。一是从白袍没破的这点来看,可以想像凶手在杀人后替尸首穿上去的。问题是故意这样做的理由何在?还有一个疑问是另一件白袍的去向。

凶手故意替尸首穿白袍,是否意图通知警方,杀害的横住是医生?堀部警部这般推测。是否想要投诉,妻子的死,责任在横住医生身上?况且不光是凶手的妄想。若是支付一百万给凶手,意味着横住等人确实觉得凶手之妻的死是自己的责任造成。凶手怀恨的理由在此。

警方担心的还有另一件白袍的去向。肯定是凶手从现场带走的,而白袍的去向则与石津纯一有所关连。

在大阪府警的协助下得悉,昨晚八点五分时,有男声打电话到酒店找石津,五分钟后,石津慌里慌张的迁出酒店。在柜台付帐之际,石津问现在能否赶得及搭最后一班新干线去东京,工作人员回答说没问题,然后他就在酒店门口搭计程车走了。看来凶手于八点钟打电话去横住家后,立刻打去大阪的酒店,指示石津回东京的样子。然后杀了横住,另在指定地点跟回到东京的石津碰头。

就此推测,凶手杀了横住后,利用横住的车子行动。因在现场附近没发现到受害人开出家门的轿车。凶手会不会用车载石津到其他地方加以杀害?假设事件的轮廊正确,石津也被杀的话,他的尸体也跟横住一样穿白袍了……

上午十一点,前往代田的横住医院査访的刑警有联络进来。他们负责调査最近医院有无发生可疑的死亡纪录。

「还不知道可疑点。院方否定任何一宗死亡是医院的责任。不过,从有丈夫的女病人跟院长或内科部长有关的条件来说,共有三人死亡。除了一名七十岁的女病人之外,其余两名是白血病的山下治代,二十六岁,以及患脑肿瘤的津村民子,三十二岁。山下治代用半年时间接受横住和石津的治疗,十天前死亡。津村民子从去年底开始接受二人治疗,一个月前死亡。他们二人都是这方面的权威,然而病入膏肓,似乎不该由院方负起责任的……」

「总之,你去査一査那两位女性的丈夫吧!」

「是还有,本周内似乎像凶手的男人打电话找过院长三次。毎次院长都叫石津过去商量。石津也在三天前值班的晚上十点左右,接到男人的电话,其后石津马上外出。」

大概其后直接去院长家,在书房里决定付一百万给凶手吧。堀部警部叹一口气,放下话筒。

石津洋子坐在娘家客厅的沙发上,楞楞地发呆。

父亲的遗体尙未从警局领回,一堆亲戚围着泣不成声的母亲。洋子也听到安慰声:「没事的。纯一一定活着。」但不知道是谁说的。对于父亲的死和丈夫的失踪,她还不能产生实感。警察问到她丈夫最近有无古怪的地方时,洋子只是怔怔地摇头而已。

事实上她对丈夫的事一无所知。不是有爱情的婚姻。自己只是服从父亲的命令成婚,丈夫则是觊觎院长的椅子而已。看在院长椅子的份上,他对自己和孩子都算温厚,其余就如假面具一般无感情。

她对年长十岁的丈夫漠不关心。半年前开始有人忠吿她说纯一跟年轻的护士不是普通关系,却不怎么使她情绪动摇。

谣言大概是真的。那位护士比自己漂亮得多。可是护士也在半个月前意外死亡,关系结束了。况且丈夫好像不是真心爱她。他不会舍得抛弃院长的椅子。「听说那位护士车祸失事死了?」她这样问,丈夫的脸色保持不变。他死的时候也会这样木无表情的死去……丈夫近来的说话声音和面孔,不管怎么想都回不到洋子的脑海。

玄关的电话响起,伯母去接,叫洋子的名字。孩子交给女佣照顾留在家里,她想,多半是女佣有事找她吧。

拿起话筒,传来低沉听不清楚的男声:「你是石津洋子吧!你丈夫是杀人犯。为了替我妻子报仇,我杀了他。尸体在晴海码头的仓库里。」说完这些就收线。放下话筒后,洋子模模糊糊的知道是凶手打来的电话。

洋子步伐缓慢地回到客厅。

众人一同回头。洋子漫无意义地对大家笑一笑,像鹦鹉学舌般重复凶手的话,然后不知怎地头部往下一垂,晕了过去。

我慢慢放下话筒。

我的手还留下昨晚用铁线勒住石津脖子的麻痹感。我忘了最后石津是怎样的脸孔。不仅石津,还有横住的脸,以及那名护士也是。

那名护士很简单的相信我的话。「好像撞到一只猫。」她从前座下车,蹲在柏油路上窥望车底。我慢慢后退,然后猛力踩油门。突然侵袭的光线使她惊慌站立。她和车子相撞的刹那,不知是怎样的表情?

她真是单纯,不然就不会受石津那种男人的骗了。石津也是笨蛋,我的一个电话就把他叫回东京,「跟我去晴海码头,那是我和妻子定情的所在。你在那里向我谢罪,我就饶恕你。」我那样胡诌的话,他很简单的相信,坐上车子。「横住把钱和这部车子送了给我。」这样撒谎,他也信以为真。

从我握着手术刀攻击他到最后的瞬间,他一点都不懐疑我的话。

那时的石津是怎样的表情?我只记得他的身体在我面前崩溃。无意中望见冬夜的港湾对面,东京的霓虹灯灿烂得彷如另一个世界。忘了也好。我要回忆的只是那时的信子。嘴唇微张,向我求救的信子……

我走出电话亭。

冬日午后的阳光照亮新宿车站前面的广场。形形色色的人在马路上熙来攘往,碰碰撞撞地往各人的人生方向散去。

我也混入人群中,朝着属于我自己的方向走去。我再度变成一只老鼠,潜伏在没有人发觉的隐身之处,等候下一次机会杀死那家伙的机会……

正如凶手所言,石津纯一的尸体在晴海码头的仓库被人发现。

跟横住一样,心脏被手术刀之类的凶器刺了三刀,颈部被铁线捆了两圈,不出堀部所料的,尸体穿上白袍。后来解剖结果显示,死亡推定时刻是午夜零时至一时。想像得到的是,石津搭最后一班新干线回东京,立刻被凶手带到现场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