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无异,可他的脖子却硬邦邦地梗着,红色也从耳后漫上了他整张脸。尽管有面纱遮挡,也能叫对面的宋师剑,觉察到他的局促。
方才死守着清名的书生,无人胁迫,竟自己认下这段姘居关系了?
叫宋师剑不禁相信,此中或有真情。
遇事不避,还甘愿挡在女人身前,这油头粉面的小生,也算是个男人。
竟叫他不自觉地高看徐徵几分。
也因此应下徐徵:“好,那就以你为质。朝廷的赦书什么时候到,我什么时候放人。不知李将军是否割爱?先说好,是他毛遂自荐要来当人质,与我可没关系。”
徐徵怕李乐训不应,又故技重施,在桌下握住了她的手。
李乐训这回没躲,只用一双眼珠恶狠狠地瞪着他,目光仿佛要将那张碍事的面纱灼出个洞来:“好!就让他留下,也好吃吃不听话的苦头!”
哼!像他这样的娇宝贝,仅仅是外放高潭做官,就要爷娘追在屁股后面伺候起居,哪里受得了做人质的苦!
何况宋师剑本就是曲州山匪出身,说不得要把徐徵塞到哪个山洞里做野人!
“宋兄能想开,是天大的好事!我将即刻报书朝廷,向天子讨来御笔丹诏,招安曲州众英雄!至于他要留便留!只是此人身娇质弱,经不得一点风吹草动,烦请宋兄照看仔细些。”李乐训说。
说话前,她想得极好只谢宋师剑,说与自己相关的招安事,不提徐徵一个字!可嘴巴却比脑子先行一步。
不过,她一心只想着徐徵家中二老的溺爱娇惯,记不得一年多前,她初探萨埵教时,正是由混入其中的徐徵所救,能才侥幸脱身。徐徵在那山间,确是呆了不少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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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李乐训本不愿留徐徵作人质,谁料他自己要抢下这份功劳,偏偏又叫宋师剑应下了。因此她是不留人也得留。
只得甩下徐徵,带着其余兵马撤走。
不过,宋师剑不知是不是对徐徵有所改观,还是把李乐训走前要他照顾人的话听了进去,不仅不计较徐徵先前的冒犯,还对他礼待非常。
徐徵便抓住了这个机会。
他主动找到宋师剑面前,向他认错:“在下方才多有得罪,请义士原谅。”
姿态凛然,面无波澜早成了他的习惯,一番道歉,竟有几分反客为主的感觉。
习惯虽改不掉,话却说得坦荡,落在宋师剑眼里,是添了诚恳,叫他信了徐徵的真心这书生先前那般傲气,此刻若完全换一张脸面,摆出谄媚的模样,两面三刀,反倒叫宋师剑看不起。
因此,徐徵先前的冒犯宋师剑便当作清风吹过,全一笔勾销。
甚至还有情致开玩笑:“夫子不只会教训人,也懂得低头了?”
他先入为主,认定了徐徵是李乐训豢养的玩意,又看他揭了面纱容貌秀丽,文质彬彬,虽本心并无恶意,说话时也忍不住带上些轻佻。
李乐训不在,徐徵便恢复如常,不与他计较:“真心可鉴。”
宋师剑哈哈大笑:“你倒知道不叫人扫兴。”
徐徵见他心怀大畅,也不再绕圈子,直言来意:“李将军走得急,在下有话要代她讲。”
宋师剑漫不经心地随口问:“什么事?”
徐徵:“义士想重分土地,再做良民,李将军对此有所计较。”
宋师剑来了兴趣,人也坐直了几分:“什么计较?”
徐徵:“李将军去岁在高潭前线抗青,连取两城,其中多有空闲土地,待人耕作。义士可随而往之。”
宋师剑兴趣更浓,整个人都挺直了:“你说的是真的?!”
徐徵:“当然是真。李将军常赞义士侠义心肠,为本地乡亲考虑良多。义士若愿往抗青,将军定欣然而允。”
宋师剑答应招安,是受徐徵提点后,慑于李乐训无力,迫不得已而为之。可招安只能解决他义军之中的矛盾,将包袱甩给朝廷,并不能达到他起义时目的,叫追随者都有饭吃有衣穿。而徐徵这番话,正像往一潭死水里掷下一颗石头,使事情骤然有了转机,搅得他心潮翻涌。
“哈哈哈好,多谢李将军!青人占我汉土,抢我汉民,我等若真能为抗青出力,便是先忍一忍饥贫之苦,也是要追随李将军的!”
宋师剑忍不住站起身,猛拍徐徵的肩膀:
“老弟,你怎么还板着脸,一副不情愿的模样?”
二人站在一处,他才发觉徐徵身量颇高,丝毫不逊于自己。宋师剑如今的头把交椅,是杀了前头领才坐上的,因此年纪不大,略缺些稳重,他心里高兴,便胡乱地认起弟弟来徐徵少受外间风雨摧折磨,显得面嫩,在他看来,便理应年纪更小。
见徐徵并未立刻被他的笑话逗笑,宋师剑又笑道:
“难道是李将军赞我,惹你暗自神伤?你是能和我在一起比较的吗?堂堂男儿,可不兴乱吃飞醋!”
徐徵终于开口:“多谢义士谅解将军苦心。”
宋师剑:“还谢什么谢?叫什么义士?忒生分了!是哥哥我要谢你!多谢你把李将军的苦心告诉我!”
“不过话又说回来,若李将军也同那位黄御史一般不守信用,说是朝廷有意招安,却迟迟不传诏书来,那这些都是空话。”
宋师剑兴奋归兴奋,也没全丢了脑子。
*
而李乐训则回了曲州城,与曲州知府通过消息,急传奏本入临康,细陈曲州义士乞待招安一事。
送书的信使是她精心挑选的得用之人,接应的院卿更是徐徵的故旧。为的就是严防张枢密王太师之流做手脚,阻拦她的奏本递进御前。
是日官家见了李乐训的奏书,以为甚当,当朝应允,又听徐徵安排的那名院卿之策,御笔亲书丹诏一封,传给李乐训,叫她便宜行事。
黄一炳身上担着修筑寿园的重任,张枢密怕他出错,对曲州招安一事,不仅一句不驳,还频频对着他的学生使眼色,不许他出奏闹事,好在黄一炳在这方面倒是颇为大气,毫无追究的意思,便使眼色安抚恩师,并不出声。至于王太师,他自信青人剽悍,定能顺利拿下高潭两城,只想到招安一伙新土匪,能大大减少朝廷对李乐训的依赖,没想到要破坏招安,好将李乐训拖在曲州,为高潭前线的青军多留些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