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心里扭捏了一瞬。
蛮子就坐在对面,她又不是来打架的,哪能拍案而起?
学徐徵就学了,自己和他,能一样吗?骂他就骂他,又没叫他知晓,哪里对不住他?
奇怪,她怎会觉得对不住他?
从来只有旁人对不住她,哪有她对不住旁人?
没有的事!
听见李乐训特意开口提,乌图这才顿觉失言,连忙描补:
“此言差矣!小李头领是义士,有勇有谋,与他们大不相同。小生有幸能得小李头领青眼,实是有幸。”
一时忘了要讲正事。
李乐训便提醒他:“乌图兄邀我何事呢?”
乌图终于抓住重点:“小生手上压着一批好货,是从我们王庭求来的,想和小李头领做一笔长期生意。”
“货物是一种香料,由北地特产的五剑叶制成。燃着了可以直接用鼻子吸,也可以投入香炉之中,焚熏整室。功效神妙,不仅提神醒脑,祛伤除痛,对咳疾心疾更有奇效,是难得的宝物。”
“千百年来,无论是丝还是茶,都由汉地供给我们青国,现下我们也发现了宝物,便想着能与汉民分享。因而小生今次,并非代表自己与小李头领商谈,身上还肩负着王庭的使命,希望能与小李头领一道,把这宝物传遍汉地,让最普通的人家都能用上,从此摆脱困苦与病痛。”
“这样看来,我们也算是为缓和青国与汉人之间的关系,出了一份力我们从来都认为,汉人是我们的朋友。”
五剑叶三字一出,李乐训的心中便憋上了火气。
乌图越说,她心中怒火烧得越旺,紧紧咬住后槽牙,生怕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而她在脑中,已经举着铜花锤,将乌图的头锤烂了不知多少次!
藏在几案下的双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这蛮子竟如此大言不惭!
什么分享宝物,明明是看汉地往北卖茶卖丝,看得心急眼热
一边吝啬自己的钱被汉人赚走了,一边自己却无钱可赚,便生生选了个这么个害人的玩意,妄图毒害无辜之人!
可她最终还是忍住了。
这时,她学徐徵虽有些走样,但神态仍算平静:
“乌图兄身肩青国王庭的重任,可我人微言轻,与此事之上,恐怕力有不逮。或许还不如萨埵教诸人,他们信徒众多,比我更合适吧?”
乌图:“哪里哪里,他们都是一群废物!说是这么说,但做什么都是偷偷摸摸的,五剑叶给他们已经半年了,没卖出个什么名堂不说,还妄图偷走我们制香的秘方。我听闻小李头领在高潭主政一方,有小李头领在,推行此奇珍的一应事宜,想必都会畅通无阻。”
李乐训依旧推辞:“既如此,乌图兄何不上那金銮殿,面见官家,陈其道理,求一份互市的旨意,岂不比找我私下帮忙更好?”
乌图再不装成附庸风雅的汉学大家了。
他斜睨向徐徵,毫不避讳,轻蔑尽显:
“自然是有人在阻拦。而你们那位风流官家,优柔寡断,听人说什么就信什么,摇摆不定,有眼无珠,不识真金,到现在还没给王庭个准信。”
徐徵却神色自若,抬起眼,坦然任他望过来。
脊背挺得笔直,一举一动仿佛用墨尺比出来一般标准。
脸庞净如细瓷,不见一丝红晕玷染,更显得人欺霜赛雪,凌然独绝。
乌图一时被他的气势震慑,瞳孔骤然一缩,无意识地挪了挪屁股,将双手放在身前的几案上,上身前倾,摆出个不好惹的姿态:
“我们青国人,尊敬的是真正能打的将军,需要真正说话算数的人才。徐相公虽官居要职,却仍受朝廷统管,好像并不在此列吧?”
徐徵不动声色:“不错。”
乌图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好似一张干瘪的皮囊重新充满了气,夸张地转向李乐训:
“小李头领听到了?为我们青国做事,百利而无一害,叫徐相公知道了又怎样?有青国庇佑,他不敢害你!”
“譬如你这次上临康来,本应是阶下囚,但恰巧与我青国相关,不就全须全尾地放了出来?”
他的汉文学了多年,说话间还是免不了卖弄。
李乐训:“乌图兄,你既然知晓,我来时是阶下囚,也应当知晓,我如今虽免受诏狱之苦,却丢了官身,又如何为你卖香,行方便之门呢?”
乌图:“无妨。小李头领的官身,是由王太师拿去的,那小生便叫王太师还个更好的回来。放心,他没有头领用兵的本事,王庭肯定是更偏向头领的。”
李乐训还想再辩,却有一只手,隔着轻轻柔柔的衣角,拂过她案下攥紧的拳头。
她下意识伸手去抓,那隐在袖里的手却像是老鼠见了猫,刹那之间便跑没了影徒留坠在后面的一片袖角,落进她指间。
身旁的徐徵仍然端坐,只是熨得一丝不苟的衫袍上,多了几条绷直的褶皱。
李乐训抬眼看看他,而后,清了清嗓子,对乌图道:“好,那便多劳烦乌图兄了。”
她不知徐徵为何要逃,但大概明了他的本意。
是叫她应下乌图。
当然要应!
乌图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自己应了他,就有机会脱身复官。
现在不过是嘴上说说,又不算数,有什么好不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