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 1)

李罡被她气了个倒仰。

可他哪里说得过李乐训?

她父母尚在时,早早地被灌下许多诗书,后来又循着自己的心意,在红尘里打滚,不拘是文人那套阴阳怪气的雅言,还是市井闲汉的无赖行径,全都学了个遍。

甚至还拿准了叔父不忍重责,浑作一块滚刀肉,脸皮厚如土夯。

叔侄争论暂放在一边。

却说转年的元日,金城众人,从东华门而入李罡为首,李乐训随于其后,与她并排而行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叛徒董胜。

光禄寺仪司陈设鸾驾,以待天子。

其时天朗气清,紫雾东来,凤阁龙楼,云郁蒸蒸。

启德殿金碧交辉,丹青炳焕;禁苑中花团锦簇,芳英袅袅。

丹墀玉台,明烛宝鼎,钟鼓齐鸣。

镇殿将军,披金执银,史官近侍,整肃而立。

辰时天子升驾,司仪郎官引李罡等入朝行礼,山呼万岁。

天子欣喜,将人宣上殿来,亲书丹诏,印讫御宝,敕赐金字御旗,并金银锦缎等一干它物。

而后天子赐坐,命光禄寺排宴,群臣相陪,诸司进酒供膳,奏乐献舞。

天子饮酒至兴处,挥手点徐徵的名:“徐爱卿,你诗文做得好,便为远道而来的众义士,拟首诗文来,记今日之盛会,方不负斯情!”

徐徵从席间起身,拱手领命。

宴上侍奉的黄门官递来纸笔,徐徵接过,稍加思索,便落了墨。

他喝了不少,脸上已经泛起了晕红,板正的仪态松懈了些许,挥毫行笔之间,多了几分潇洒恣意。

徐徵作诗,一气呵成,不曾停顿,也未有涂改。

待最后一笔落下,他托着御纸,双手交予黄门官,又恢复了平日的肃然。

适才的松懈,仿佛未曾发生一般。

天子看向那诗,写道是:

琼楼映日金麟现,玉宇春信付屠苏。

瑞雪侵梅香蕊绽,群松凝紫翠云拂。

素女红袖旋太液,凤曲莺啼绕仙都。

喜闻故园逢此胜,金谷瑶池宴未足!

天子看向最后一联,拊掌大赞道:“好个‘喜闻故园逢此胜,金谷瑶池宴未足!’,李、吕二义士归朝,驱逐蛮夷,光复故土,是我国民之幸!合该大宴相庆!当赏!当赏!”

他也喝的多,口齿甚至有些不清,含含糊糊地唤来近旁的内侍,教他将诗稿传下去,分与众人赏阅,又吩咐库藏官,去取一套牙管玉雕的毫笔,赐予徐徵;两支翡翠如意,分赐予吕进、李罡二人,吕进不在,便由李罡带回;又金牌若干,予宴上金城余人。

赏完犹嫌不够,再命座下百官,各献诗一首,由徐徵作序,集成金册,以传后世。

李乐训跟在叔父身后,唯唯诺诺地谢恩,一回到位上,屁股还没坐稳,嘴便先闲不住。

她凑近李罡,小声评道:“这小子不行。写这种应制之诗,最后一句怎么能这么说?怎么也该夸夸皇帝老儿的圣明。要我写,我肯定大吹一顿,说我们归南,都是因为仰慕官家,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与天同寿,与日月齐光!他到底会不会拍马屁?若说他会拍,连这都不会说,若说他不会拍,那又是怎么混上去的?”

李罡在桌下狠狠踢了她一脚:“混账!现在又知道说嘴了?平常怎么就装哑巴?该说的时候不说,不该说的时候说不停!”

李乐训缩起腿,四处躲避叔父踹来的脚:“爱信不信。他做得最对的地方,就是把纸交上去了,没把诗念出来,要是念出来,他的想法不对,那就……啧啧。不过话说回来,幸好皇帝老儿还没老糊涂,知道重用我们,要不然这个徐太尉嘛……”

李罡摇摇头,打断她:“小孩子家家,不要故作深沉。此事未知全貌,不可轻易置评。”

李乐训不服:“我说错了吗?而且我嘴巴紧得很,只是跟你说而已,又不会告诉旁人。”

“我都没让董叔听见。”她又补充道,朝董胜的方向努努嘴。

董胜正周旋于南朝官员之中,没注意到他们叔侄二人说小话。

李罡便趁此良机,借董胜的例子,教育李乐训:“多学学你董叔,去多认识些人。”

“我不去,我有二叔作倚靠,足矣。”李乐训赖在座上。

李罡长叹一口气:“那便好好吃饭。”

李乐训这才注意到面前琳琅的碟盏龙肝凤髓,琼浆玉液,不一而足。倘若抬头望,还能看见乐师舞女,鼓瑟吹笙,且歌且蹈。

宴至日暮而散,直把李乐训看得目不暇接,长了好大一番见识。即便是宴罢再谢恩时,她还在回味那绕梁的乐音,翩飞的舞衣。

当然还有宴上的酒肉她从小到大,便是二叔在义军中有了地位,也没吃过这许多稀奇的菜色,更没饮过这等甘醇清澈的美酒。

5

又三日,天子龙颜悦动,再召李罡等入殿谢恩,加其官爵。

便正是于此时,义军首领吕进受敕封,为瀚北军节度使,李罡董胜二人,分别为瀚北军左右承务郎。

至于李乐训,这次并未随行。

李罡本想带上她,她却摆摆手:“昨日是大宴,我蹭饭倒还说得过去,今日皇帝再召,怕不是要封官,我去不合适。二叔带我来,本就是权宜之计,我只合做些文书工作,军中机密,一概不该得知,又怎配白得个官位?若我去了,皇帝要封,我应是不应?若应了,如何向军中兄弟交代,不应,我们又要在临康多生枝节。”

她平日里没个正形,关键时刻却粗中有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