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不搭腔,阿姨也就不再絮叨了。烤箱的说明书没有一字中文,她不懂,只能看着东家一遍一遍的调整温度与时间,像在实验室里观察培养箱一样仔细观察记录烤箱里肉的变化。

等到梁悦发现家里的大人正在密谋这件事,医院整个行政部门,差不多每个人都已经收到过他们的院长大人亲手烤制的叉烧了。他家里阿姨用油纸包得精致,还扎了漂亮的丝带,味道也不算太差,但显然没有达到大厨心里的预期,毕竟原材料价格不菲,丢了有些糟蹋,因此由他们为君分忧。

周五高一教室让给高三模拟考,那天午后梁悦提前放学,一进家门便闻到了屋子里烧腊的香味。寻着气味去厨房,他那英明神武玉树临风的爹正像个老干部似的双臂抱胸弯腰站着看什么东西,父子俩一照面,都有点儿意外。

“下午放假了?”梁宰平问他,“怎么回来的?”

“同学带我回来的,”梁悦抱着篮球说,“爸爸,下周我想骑车上学。”

“你没到年龄。”

“法律规定十二周岁以上就可以骑车上路。”

“学校规定十四周岁,”梁宰平说,“让司机接你不好吗?”

梁悦不大高兴,把篮球丢在地上,进厨房问:“你干嘛呢?”

梁宰平说:“做烧腊。”

梁悦发现厨房换了个超大的嵌入式烤箱,烤箱里躺着四条大肉,正滋滋冒油,再回头看岛台,还有一盆生的。

“……要做这么多?”他有些反应不过来,“干嘛用?”

梁宰平笑了起来:“做给你吃。”

梁悦的表情渐渐不可思议起来:“你会吗?!”

“爸爸正在学。”似乎烤得太干了,不行,梁宰平关了烤箱,卷起衬衫袖子准备下一锅。

“你没系围裙,手抬起来,”梁悦忧心忡忡给他系围裙,“爸爸,阿姨好像不是这样弄的……还是我来吧。”

阿姨从楼上下来时,这小神仙正在授课。人还不到他爹下巴高,被整个圈在他爹怀里,好像他很有经验似的一边捏盆里的肉一边仰头教:“肉切的太大块了,还有这个肉怎么这么散,你买的吗,你肯定被骗了,阿姨说卖肉的要欺负生客的。”

“爸爸下回注意。”梁宰平认真听取教训。

就是特意啤水把肉处理成这样松散才更容易腌制入味,吃起来肉质也更嫩。阿姨见惯了这当爹的哄孩子,见这小神仙讲得一本正经,只觉得好笑,也懒得出声打扰了。

自己教的学生,做出来的东西自然要赏脸吃一块,梁悦没抱太大期望。可到了饭桌上,一口红润油亮的叉烧咬下去,充满了汁水的咸甜滋味立刻就让他愣住了。

这小神仙嘴巴极刁,有一点不对味道,咬下去都能给你吐出来,阿姨忐忑地问:“怎么了?”

梁宰平握着饭碗不动声色。

梁悦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舔了舔油亮的小嘴巴,又去夹了一块。

阿姨顿时放心,想替辛苦了这些天的东家邀个功,见东家四平八稳不作声,便又不敢多事,便细声细语哄孩子:“慢慢地吃,细细地嚼,还有三条在呢。”

“你现在就送一条到隔壁王局长家里去,趁饭点,”梁宰平说,“找皮夹子托他帮了忙的。”

“那索性刑主任那里也送一条去,”阿姨起身道,“少驹不挑食,肯定爱吃。”

梁宰平嗯了一声。

“不许去!”桌上的小少爷突然暴躁,“都是我的!”

阿姨叫他喝得顿住了,看向东家。

“那下次吧。”梁宰平说。

小少爷又不作声了,跟谁有仇似的板着小脸埋头用力扒饭吃。

结果一时吃多,夜里上床了肚子还撑着,大人给他揉,还讨不到他一句好。

“好好的干嘛要做叉烧?”

“不好吃吗?”

“阿姨每次都盛好多饭给我。”他答非所问地抱怨。

梁宰平轻笑,换了个姿势把他横抱在怀里,手放在他圆溜溜的肚子上轻轻摩挲。

“爸爸,”他打着哈欠说,“好吃。”

梁宰平没作声,亲了亲他的发顶。

“你去找那个师傅了吧……”小仙人可不笨。

过了一会儿,又听他含糊哀叫:“爸爸,好撑……”

梁宰平只觉得自己的心比啤水了的肉还松软,让他一声一声叫得动弹不了。

揉了好半晌,没再听到什么声响,低头看,这没心没肺的小仙人已经睡着了。

日常33

?省医大某高层领导被自己的博士生举报受贿,省纪检委以“涉嫌严重违纪”为由勒令此人停职接受调查。一石激起千层浪,这在整个省医疗系统都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梁院长担心医大高层要洗牌重组,恩慈作为教学点,虽然不像附属医院那样有密切关联,也未必就一定不受牵连,他父亲留下的人脉就算再铁保牢靠,总归世事难料。

他在院长办公室会议上吐露了心内的忧虑,希望他的副院长佟西言能够为他出使华曦医院,促使两院建立邦交,在恩慈成立一个华曦的教学点。这一切都是为了保住医院的三甲资质,同时也能为以后往教学医院发展打下更坚实的基础。

几位副院长一时都摸不透这到底是他的突发奇想,还是后花园里那位高人的指点。安静片刻之后,掌管后勤基建的宋副院长问他为何要舍近求远,就算舍弃了省城的资源,距离市区两百多公里以外就有全国四大直辖市之一的滨海市,那里几乎聚集了国内实力最雄厚的几家医院,与首都都不相上下。

梁院长听了这话,没有直接辩解,先讲了一件往事。

“我十四岁那年,我爸爸曾经半个月内往返香岛三次取经,后来又特意从德国买烤箱,从西班牙买猪肉,从太平洋某个小岛上买矿泉水,费尽心机,只为成就一块我爱吃的叉烧。这件事情带给我最大的感受并不是叉烧到底能有多好吃,而是他让我知道了世界其实很小,小到只要我想,只要我去做,一切遥不可及的事物其实都在触手可及之处。成都到本市只有两个半小时的飞行距离,每天有六次航班往返,交通十分便捷,一旦与华曦建立教学关系,恩慈可以为实习的学生提供最好的教学环境以及最优待的生活条件,包括报销往返机票等等,而我们能得到的比这多得多。首先是社会影响力,整个西南地区甚至包括中原腹地,几乎没有第二家医院比华曦更有口碑,其次是他们的教研资源,各种课题成果,我们都有机会共享,时机成熟的话,我们还可以在院内成立他们的名医工作室,邀请他们的专家前来坐诊,为本地百姓提供更多的就医选择。至于说为什么放弃滨海,”他顿了顿,“以瑞锡医院为例,整个华东地区光它的分院就有六十六家,咱们省内就有十九家,几乎都是它的教学点,你再去发展一家,意义能有多大?如你所说,滨海离本市只有两百多公里路,开车只要两个多钟头,那么病人为什么不直接就去滨海就诊呢?”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他的太傅大人医院的孙副院长惊呆了,悄声问身旁的老伙计医院大外科主任刑墨雷:“我不是在做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