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良说:“不疼。”

那会儿他真气急了,一口咬下去没留半点情,都尝到血腥味儿了,这老家伙竟也没躲。想也是不会躲,从小到大他都心甘情愿叫他寝皮食肉。

沉默了片刻,梁悦还是没忍住,问道:“你到底是不想还是不肯?”

“……既不是不想,也不是不肯,”负重的老家伙喉咙发紧,“你太小了。”

这回答让梁悦瞬间泄气,他无力极了。孙副、刑墨雷、佟西言,还有那么些个科室主任,每一个人都觉得他小。对,他就是小,十六岁上大学小,二十一岁工作小,二十三岁做院长小,二十六岁跟爱人求欢还是小,在他们眼里,他永远不可能长大。连外人的思想他都不能改变,更何况是这个一手将他养大的老家伙。

父子之间的共情使蒋良很快捕捉到了他的沮丧,他试探着问他:“你是不是……很想要?”

“这不是我想不想要的问题,”梁悦挣扎着从他背上下来,他们之间已经很久没有为了一件事情这样彻底的摊开来谈,“爸爸,我是天生体质差,可我从小就被人养得很好,所以现在的我很健康,各方面都很健康。在你眼里我当然永远都小,因为我是你养大的,但再小我也已经二十六了,你不能因为你做得到压抑自己的本性,就否认我已经长大的事实,要求我像一个未成年的孩子一样配合你的做人原则!而且,就算你再克制,你也已经做不成一个好父亲了,你没碰过我吗?”

他揪他的领子盯着他的眼睛:“梁宰平,你搞搞清楚,我是你爱人,不管我想不想要,我都有权享有全部的你!”

?梁悦身上有着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大多数独生子女的通病,同他亲近的人都能觉察到。他霸道,好胜心强,任性,脾气犟而且还嘴硬。是他的东西,是他应该得到的东西,他寸土不让。可成长经历让他在某些方面又十分单纯,因此他并不明白当他静钝内敛的爱人问他是不是想要的时候,他到底是在问什么。

他们谁都无法在亲情与爱情之间找到分割线,先混淆不清的是长者,是他拿着毒苹果引诱他的公主堕落,是他看似放手却步步紧逼的蛊惑,使他不谙世事的小孩插翅难逃,强盛的控制欲使他有意模糊两种感情的界线并最终得偿所愿,但在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之后,他偶尔也会想要知道,真正困住对方的到底是爱情还是亲情。

要区别这一点,最简单的方法可能就是性,可他并不自信。他对他的每一个亲吻每一次拥抱都心存杂念都暗潮汹涌,但对方回馈他的却都是再单纯不过的孩子一般的撒娇亲近。一旦开始计较,他便越来越过不去这个坎儿。

梁悦不懂,梁宰平知道这责任绝不在他,他真的,太小了。

或许也不必将这个问题看得太重,当他揪着他的领子宣告他对他的所有权,梁宰平突然意识到纠结着想要理清彼此之间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成分委实多余。他离不开他,这朵玫瑰一旦离开他的怀抱便会瞬间枯萎,再纠结着自己对他是否有性吸引力虽然这真的非常重要也未免太庸人自扰。

如果他真的想知道,他其实可以在许多时候向他求证,比方欢好时尽可能多的给他,从背后抱他,将他白皙单薄的身体牢牢困在怀里,一边感受他体内的热情与战栗,一边亲吻他漂亮的蝴蝶骨,然后再停下来问他,宝宝爱爸爸,宝宝要爸爸,是不是?

这很卑劣,但他总能听到令自己满意答案。

?声称自己很健康很能打的梁院长一旦被美色所惑,隔天便上不了早朝了。

就算去了医院,也是在花房里蜷缩着打瞌睡,面色苍白眼底泛青,一副被狐狸精吸走了阳气的样子,还要败胃口,大人喂他吃早点,他便要捂着肚子含糊抗议:“饱着呢……”

小孩贪心,又经不起弄,遇到一个自制力差的床伴,便是这种下场。

佟西言后来也渐渐有了经验,不在那种时候去劳烦上司任何事,因为孙副就碰过一回钉子。

还是因为老年医院分院的事儿,局里催答复,老头只能跑去花房里商量对策,正赶上做家长的给人喂一口粥还塞不进去,闻言眉头一皱,不耐烦道:“吃饱撑的揽这些个破事儿?”

孙副一时不防:“啊?”

“啊什么啊,全市那么些个公立医院都塌了?!算盘打到我儿子头上?!推了它!”

“.……哦。”

也只有梁宰平能让这固执的老太傅乖乖听命,梁悦憋着笑,不敢睁眼叫人尴尬。

还“我知道你爸爸”,连他都摸不透这老家伙,老太傅这脸打得不亏。

日常28

?六院最近出了一桩医疗纠纷。手术病人在复苏室意外死亡,家属拒绝尸体解剖,病案送到区医鉴委,判定医院次责。医院不服,又申请市级鉴定,作为市医鉴委专家,刑墨雷很快便接到了要他参加医鉴会的通知。

从病案资料来看,病人应该是死于I型变态反应,过敏原极大可能来自术后镇痛泵,鉴定会上他同另外一名市第一医院的专家持相同意见,认为院方在诊疗过程中存在过失,麻醉记录单上显示病人在手术间转运至复苏室前有一次很明显的血压下降,但院方没有任何处理,错过了最佳抢救时机。

本市医鉴委参考几位专家的意见,综合评定之后,判了院方主责。

“仅仅一次血压下降没有处理就判主责,会不会太严苛了?”夜里睡觉时佟西言同刑墨雷谈到了这件事。

刑墨雷说:“是主责又不是全责,怎么,还觉得我们不公正?”

“没。他们副院长打我电话,”佟西言枕着他的肩膀一边翻书一边说,“可能知道这次有您,但也没说什么,就随便聊了几句。”

刑墨雷哼笑,说:“区里给他们留了面子,还非上诉,明知道本市医鉴委一向胳膊肘往外拐,病历还留这么大个漏洞,哪儿来的自信能免责?”

佟西言说:“这类并发症本来就缺乏有效的预防措施,六院这次挺冤枉的。您往后也要多体谅一下咱们自己的麻醉,别老跟曾主任杠,他们真不容易。”

“……嗨,怎么我就没体谅他了?”刑墨雷不服气,“这么多年,他停我多少回手术我跟他计较了吗?停我手术还老问我为什么停的,我跟他计较了吗?插不进管儿让我局麻做经腹胃大部切我是不是体谅了?食道癌回回给我插单腔我是不是体谅了”

佟西言连忙仰头亲他,心道那您也没少骂人家啊,可不敢再应,只轻轻柔柔亲他,像哄一只发脾气的宠物。

他一亲上去,刑墨雷就不说话了,合作地任他亲他的下颌跟喉咙,结果舒服了还没三分钟,佟西言亲完了,敷衍似的蹭了蹭他的胸口,又重新把书拿了起来。

刑墨雷气得牙痒痒,正想啃人脖子,佟西言又说话了:“今天文秀在手术室把他们副主任当众给怼了,我真要收回之前对他的评价。”

?

其实也不是个多大的事儿,两个人抢手术顺序,谁都想做第一台,副主任下夜班,想早点做完早点走人,文秀赶着下午门诊,不能等。副主任强势,硬让人换了手术顺序,把自己的病人第一台先拉走了。抢了就抢了吧,文秀毕竟入职不到一年,也该忍让前辈,可这前辈得了便宜还不消停,最后愣是把他的手术给搞停了。

糖化血红蛋白高的禁食病人,前一晚还灌了肠的,副主任挤了人家台子,又怕人糖尿病病人等出低血糖,开了条补液的医嘱,胰岛素对冲葡萄糖溶液,给滴了一大瓶,等病人拉到手术室,血钾跌的只剩二点八了。

文秀拿着卡贴本,就在走廊上,当着手术室来去那么多科室同事的面质问对方:“李主任,你本科药理老师还健在吗?”

对方恼羞成怒说你怎么说话呢?

我怎么说话?他讲得特别平静,你怎么用药的呢?谁让你开的胰岛素对冲葡萄糖?哦,因为是糖尿病病人是吗?那胰岛素对冲葡萄糖降血钾你知道吗?!你问问曾主任的麻醉评估,我这个病人入院就是血钾低,我好不容易给她拉上来,你一瓶液体又给打回去了?择期手术当天叫停,你负责病人的全部损失吗?

“为什么胰岛素对冲葡萄糖降血钾你懂吗?”他持续挑衅,“不懂的话,问问你身边的实习同学。”

要不是佟西言下手术正听见,没准两个人真在手术室里就干起来了,麻醉科主任曾志刚还要在旁边捣乱:“你们普外不是一次两次了噢,手术病人拉来拉去好玩是伐?你们两个要吵到外面办公室去吵好伐?不要影响我们工作好伐?”

这像什么样子,佟西言不得不过去调解。

文秀一见他,便不再毒舌对方了,立在走廊上,站姿都透着一股子傲气。入职之后,佟西言每见他一次都觉得比前一次要年轻俊秀,但也更傻气,仿佛读书时班级里那种六亲不认沉默寡言的学霸,最难那道附加题会三种解法,情商却是全班倒数第一,被同学愚弄了都还一本正经要跟人说理。

他故意叫他道歉:“文医生,李主任是你上级医生,请给他你应有的尊重。”

他以为他会被激怒,但他出乎意料地冷静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