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只猫里一只是猫娘，另五只是一个月大点的小奶猫。猫娘认生，但性格非常温顺，一开始经常躲进暗处角落不肯出来，待了两三天，便放下了戒备。小奶猫对环境尚不敏感，来的头一天，此起彼伏嚎了一阵，很快就都趴在地毯上睡着了。羊绒地毯，地暖开着，在上面睡觉是很舒服的，梁悦有时候也会躺那儿打瞌睡，因此阿姨的洁癖严重起来了，吸尘器抡得腰肌劳损要发作。

倒是家长，没有一句异议。就算饭吃到一半，小猫突然爬到他背上，他也只轻轻摘下来放在地上，偶尔茶盏里飘着猫毛，也只淡定倒了重新再泡。只是母猫粘人，特别喜欢跟着他，一次跟上楼，悄无声息跟进了卧室，夜里两个人交媾缠绵，那猫突然就跳到床上来了，小少爷又惊又臊，平时轻揉慢捻才能含进去的东西，腿一软便整根吞到了底，险些捅穿小肚子，把那老家伙激得再无法掩饰本性，当着那猫的面，贪婪地哄着他叫爸爸，大手沿着肋间隙一直摸到他凹陷的腹部，一边温柔地说着宝宝太瘦了，爸爸喂给宝宝好不好，一边耸着精壮的腰身凶狠地顶他。

梁悦平日里只管恶作剧撩人，实际顶没用场，老家伙失了理智，连几分钟的不应期都不肯体贴，他哪里经得起这样折腾。做一次，小身板散了架，一直睡到隔天吃晚饭，人还蔫了吧唧的。

同样蔫了吧唧的还有上门来做客的宋仕章。

文主任要来吃核桃蛋酒说了有好些天了，阿姨很重视，去菜市场挑了最好的核桃回来，一个一个敲开，切成粗细不一的核桃碎备用。又亲自回了一趟乡下。本地口味最正宗的酒酿，是要用一种在夏末成熟的叫做小水辣蓼的植物捣碎煎汁做成的一种名为“白药”的粉状“酒引子”发酵酿制而成。制作“白药”需要一周左右时间，待到它长出白毛，再等干透，便可保存起来，需要时取一部分，与熟糯米混合发酵制成酒酿。

辣蓼性温活血，糯米性温健脾，黄酒性温补气，核桃性温补肾，秋冬天喝一碗，人也会暖和起来，她的悦悦就是不肯喝，底子才这样薄。

回城当天，她见田埂上荠菜长得好，想到医院大主任好这一口，便又叫亲戚挑那最鲜嫩的割了来，择清爽洗干净，打算包荠菜饺子给大主任吃。

梁悦下楼时，已经快要开饭了。他脸还肿着，嘴唇也破了。家长把沙发靠枕垫在他屁股底下，他坐饭桌边等人绞热毛巾来给他洗脸。老头也不把客人当外人，伺候着洗完脸，挤了点郁美净金牌宝宝霜放手心里搓，搓开了捧着小少爷白白嫩嫩的脸蛋儿搽均匀。

文秀一眨不眨盯着看。宋仕章也给他洗脸洗脚，但总归不一样，他多少还是有些羡慕被父母宠着长大的小孩。

老头见他出神，便多看了他一眼，问：“文主任，罗主任最近还有找你麻烦吗？”

文秀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不敢草率回答，便看向一旁逗小猫玩的上司。

佟西言连忙解围：“两位主任一向友好，那天只是有些小误会，已经解决了，您不必担心。”

老头说：“我想想也是，一点小事，很容易解决嘛，不至于打进派出所。罗主任既然这么爱做疝气手术，那就让他做嘛，把他调到文主任科里去，让他带组，天天有得做。”

文秀跟上司瞠目而视不会吧？！

梁院长听不下去，懒散嫌弃：“你怎么这么烦人呀。”他嗓子还是哑的。

老头盯着他俩，突然又笑了，说：“我是外行人瞎出主意，两位听听过就好。”

刑墨雷有个手术耽搁，来得迟了一些，进门刚拿起筷子，宋仕章便打着哈欠从梁家书房出来了。

“夜里做贼去了？”刑墨雷问他。

“他昨天夜里陪我去采样了，今天忙生意又忙了一天。”文秀解释。

不问倒好，一问宋老板整个人精神了，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你们那个核酸采样点，有必要设在那荒郊野岭的小服务区里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狗都不稀得去，一整夜过路车辆没十个，你叫个医生护士独自一个人穿个隔离衣搁哪儿一守守一宿，脑子是不叫驴踢了？！那服务区厕所灯光又暗，大冬天的四面阴风，赶上泰国恐怖片儿，上辈子干什么缺德事儿了这辈子要让你们给这么消遣？”

他一听爱人要去这么个地方采样，他必须得跟去啊，那服务区夜里没人，灯都不开一盏，让野狼给拖走了都没人知道，这他能放心让爱人一个人去？！

“采样点位是市里统一部署，医院无权撤销。”刑墨雷说。

“我记得，文主任你好像不在采样储备队里？”佟院长记性好得很，采样储备队一共三百来号人，护士居多，没几个科主任。

“确实不是我轮值，”文秀说，“昨晚上轮值去的护士，小孩子肺炎了，挺严重的，喘不上气，在急诊留观，北溪这次抽走了我科室三分之一的人，实在排不出人替她，正好我空着，那我去也是一样。说实话，那个点位，安排女同志夜里去采样确实也不是很安全。”

“文主任真是个好领导啊，万家生佛。”老花匠夸赞。

这是好话，可宋仕章怎么听着怎么不舒坦。高帽你戴着，送死你先去，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刑墨雷不爱跟这老家伙讲话了。

阿姨端了饺子出来，安慰客人：“快了，您们受累，再坚持几天，我看新闻上说要放开了，北京广州都不做核酸了，咱们这儿应该也快了吧。”

桌上几个人吃着饺子，同时沉默。

阿姨瞅着不对劲，试探问道：“咱们宁州是不放开了呀？”

“咱们响应国策，坚持‘动态清零’总方针不动摇，”梁悦眉头都没动一下，说着话，舀了一勺核桃羹，喝完抬头问，“有别的东西吃吗？”

文秀喝了三碗核桃羹，糯米跟核桃的香气夹杂在一起，吃进嘴里醇厚甘甜，特意切的核桃大颗粒像奶茶里的爆珠，一嚼，唇齿间油脂芬芳，融合在黄酒里，解腻润喉，又不过分甜，实在太好喝，他喝得三分醉，临走的时候，脸都红通通了。

客人走后，老太太望着饭桌，有些惆怅。装饺子的盘子空了，装核桃羹的碗盏也空了，唯独还有半碗蛋炒饭，是小少爷吃剩的。

能吃半碗也算凑合，得亏她中午没把最后一口隔夜剩饭拌荠菜吃了，要不然还得隔壁邻舍讨饭去呢。

日常 174

新一周的中层例会，梁院长没到现场。

尽管没到会议室现场，但视频镜头里的他一直认真严肃地听取会议内容，中途有两只猫爬到了他身上，也没有分散他的注意力。

佟副院长主持会议，他花了近半个钟头时间传达了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综合组发布的《关于进一步优化落实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措施的通知》。通知里一共十条内容，业内统称《新十条》。传达完这个《新十条》，接着他又花了一个多钟头时间传达联防联控机制组发布的标题为《做好医疗资源准备工作》的年内第112号文件和标题为《进一步优化就医流程做好当前医疗服务工作》的年内第114号文件。

文件要求三级医院至少必须提供实际开放床位数4%的ICU床位给可能到来的各类重症新冠病毒感染者，并且每个专科必须马上扩容建设自己的ICU床位。另还必须储备一批“可转化ICU床位”。院内划分出独立院区、其病房楼设置必须做到24小时可以马上转化为重症医护单元，床位设置数量不得少于医院实际开放床位的4%。

除此之外，各个专科必须设置一定数量的重症患者救治床位。在病区内相对独立的区域设置缓冲病房，不少于4间，其中的4张床位要做到有条件马上改造成重症救治床位。

以综合ICU、专科ICU和可转化ICU的床位总数为基数，同时配备充足重症医护力量。迅速扩充重症医学医护队伍，每1张ICU床位，配备1名医师和2-3名护士，除此之外必须保证还有20%-30%的医护人员做为后备力量。

所有这些改造，元旦之前必须完成。

然而11月的最后一天，他们还在这间会议室里传达了省卫健委三个“坚移不定”、两个“最大程度”的防疫政策，还在总结卡口漏检、流调不彻底、闭环不到位、核酸检测不到位、社会面管理不到位等等一系列问题，一周后的此时，所有一切都瓦解。

中央防疫政策转变之快，上级指挥部门几乎没有给予下级医疗单位任何预警。

其实早在上半年，他们就向上级指挥部门提过建议，病毒毒性减弱，入夏放开封控，可以避开流感爆发季节，当时是最好时机。但因为滨海疫情打击和中央重要会议召开临近，指挥部门压力倍增，最终错失良机。

像一个普外科最常见的皮下脓肿，在应该做切排引流的时候没有合理处理，发展成全身感染甚至深部窦道形成，乃至脓肿破溃，最后只能面临更长时间的、更大创口的治疗手段。

佟西言稍显乏力，自那天御景园小聚之后，他已经连续忙碌了几天，科里的临床工作，已经完全放弃，预约的病人也都托给了爱人。几天以来他们说话的时间都很少，可怜他爱人一个人要负担两个人的工作量，明明已是退休的年纪，还得像二十年前一样支撑着医院整个临床。

但这几天只是在制定部署下一步工作，真正需要他这个副院长东奔西走不眠不休加班加点的是接下来的二十几天。

这样大规模的院区改造和人员培训，要怎么才能来得及。

更况且，依照联防机制组年内发布的第57号文件要求，各地方舱医院将提标改造为亚定点医院，床位数的10%必须设置为监护床位。根据人口比例，宁州市方舱设置床位5000张，收满的情况下，每班至少配备300名医生，600名护士。下周开始各家医院就要轮流派遣医护入驻。

医院的人事部门无奈连夜发了招聘公告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