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会抓我进去。”

啧，又来了，越老越口没遮拦。人在跟前的话，梁悦一定会撅嘴给他看：“爸爸，我不喜欢你这样。“

“你喜欢。“老头沉稳极了。

梁悦耳朵麻，把手机拿开了，心里暗骂他无耻。

坏心眼的老头仿佛看得见他的慌张，识相地没再发出任何声音。

梁悦冷静了片刻，才又把手机放回耳边：“真把分院捐出去了？”

几个月前市领导换届，他便听他有此打算，所以住院大楼结顶还请了几个市领导来参加仪式。他以为他只是夜里随口讲讲，不会真舍得。

“咱们市里的民营经济占了经济总量七成以上，世道不景气，领导干部换届，你是民营代表，你总要有点表示。”

“分院那块地当年拍下来就花了一亿多，加上建筑成本、设备，总价超过九亿，还有你自己这两年的心血……干嘛不索性就捐一笔钱？“

“分院所在区域医疗资源不足，他们更需要一家可以成熟运作的现成的医院。”

“你也不事先吹吹风，把几个科主任弄得慌兮兮的，前期招聘培训的那些员工，还有原来总院预备调用过去的那批人怎么安置？”

“总院不再调人过去，新招的员工按计划上岗，到时候市里派过去的管理人员会做统一安排。这就不需要咱们操心了。“

“你换了什么回来？”

“老样子，税收、水电、用地这些方面的政策优惠。“

“地呢？“

“给了两块。一块就在你身后，西北方向。”

梁悦回头，看不到高楼大厦后面的那块空地，但想必不远。难怪跑这里来钓鱼，从河对岸看过来，新城区车水马龙，他原来是在看自己新的疆土。

“账面上，咱们今年的净利润大约是要少了一些了，这是暂时的，你不要担心。“

“爸爸，“梁悦有些想笑，他几时担心过钱，”我一生下来就是梁宰平的儿子，别人怎么评价我的知道吗，‘少年纨绔，无恶不作’。“

“那你还你帮着他们跟爸爸造孽？“老头好像挺委屈。

“你不就是要我装得一点都不知道，就是要我跟他们同仇敌忾嘛，”梁悦故意凶巴巴，“我是他们的院长呀，你不声不响把分院卖了，你还要骂人，然后我还跟着帮腔，那人家一看，这爷俩可真是惬意足了，这种医院还能待人呀，几时被卖了都不知道，那人还不跑光了？”

到底没白养。老头笑了起来，说：“宝宝真聪明。“

听起来这句夸赞十分真诚。梁悦不想再跟他讲了，端午还没到，广场已经有蚊子了，他脸上被叮了一口。他不耐烦地站起来拍了拍屁股：“我饿了，我先回去吃饭了。”

“等等爸爸。”老头开始收杆。

“你自己回家。”

“爸爸一个人怎么回，爸爸又没开车出来。”

“那你怎么来的？”

“共享单车。“老头说。

二十公里路骑共享单车来的，退休了在公园里单杠玩大风车人工发电的想必就是这种老头了吧，梁悦服到没脾气了。

到家快八点，一道冲了个澡，梁悦便没力气吃饭了，怏怏窝在沙发里看动画片。老保姆一边上手喂他一边埋汰大人：“叫你吃饭之前不要弄他，已经瘦得橡根柴棒，你一弄他老毛病又作梗了伐。“

“谁作梗了，“梁悦头甩来甩去不让她把勺子凑到嘴边来，”我不要吃了！“

老保姆才不听他的，干瘦的小手捉着他的下巴，力气大的不得了，硬是把最后一勺灌毒药一样塞进了他嘴里。

饭桌边的雇主熟若无睹。

阿姨端着饭碗回到桌边，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唠叨雇主：”心里厢没数，拿小孩子当玩具一样玩。“

她说这话，是抱怨做家长的玩心大，真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她的东家却是怀了腌臜的心思，因此皱眉：“这么大年纪了，不要什么话都拿出来讲。”

可真是此地无银。

有一个富可敌国且无坚不摧的父亲固然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命，但有时候梁悦也会忍不住想起十几年前那个温顺听话的病人。那时的他就像条高高大大的陪伴犬，百般依赖他，毫无攻击性。唯一不好的是，想必是忍了太久，一失智，心底里的欲念便同出笼的野兽一般控制不住了。一同他亲近便要胡作非为，他一个没开过荤的人，哪里经得起这样弄。

为此他挨了他不少打。有时候梁悦还是边掉眼泪边打。他害怕，但更委屈。不怪他作娇，他从小被他捧着供着，何曾遭遇过这样的下作亵玩。

好在打了他就能收敛。到底也还算听话。

他可以做，别人却连讲都不能讲，这个道貌岸然的大变态。

可恨的是，如今想来梁悦甚至搞不清楚他当时是否清醒。他担心他伤重不愈终生痴傻，他却装疯卖傻心怀鬼胎，能有多值钿他，舍得这样看着他受折磨？

老家伙，真该下地狱。

日常 162（接日常160）

入夏后，市卫生系统里发生了两件不幸的事情。

一是恩慈医院的院长梁宰平车祸致严重颅脑外伤，命在旦夕；二是市一腹部外科副主任、结直肠外科主任佟西言两岁的幼子落水溺亡了。两件事是在同一天发生。

说起佟主任的这个孩子，知情者无不叹息。市一腹部外科的两个当家主任，夫人都因先天性顽疾无法生育，都没有孩子。佟家直到去年才收养了一个男孩。据说那孩子是被年轻失足的小姑娘遗弃在了出租屋里，叫佟太太在街道办事处工作的舅母发现了，抱回来时脐带都是胡乱剪断的，好在没有感染。

起初大家都觉得是善人结善缘，不料没过一个礼拜，小孩就出现明显的呼吸异常，查出了先天性乳糜胸。乳糜胸病程长，治疗费用昂贵，而且几乎无法治愈，因为手续还没办下来，两家父母便都有了打退堂鼓的心思。但如果放弃收养，这样的孩子送到福利院，多半活不长。

佟太太犹豫不决，对收养这事本不持赞成意见的佟主任却反倒意外坚持，他职业病严重，一遇上病人便要发作，要么不把孩子抱回来，进了他家门便不可能再让他丢出去。

一年以来，这个普通职工家庭花费了许多精力财力去养育这个养子，不但请了保姆，两家老人也经常来帮衬，孩子的病情确实也得到了一定控制，但因为胎里带病导致发育迟缓，十八九个月了，还不会讲话，路也走得不稳，老人带出来散步，一时疏忽，叫他不慎跌入了小区喷泉池，等发现时已经不行了。

佟太太伤心得没法去学校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