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论气人,那梁院长可是一把好手。

佟西言没把他这话原样在抗疫会议上怼出去,都不容易,定北疫情一开始,指挥部几个领导,上到市长下到干事,连同省里下来的疾控专家,统统夙夜在公,一次一次开会,许多指令都是半夜里讨论出来的。

整整半个多月他爱人找不到一个人打麻将。好不容易过个元旦,前一夜几个老家伙就在龙泽园他家里打了一场,结果麻将桌都还摊着来不及收,后半夜定南就又开始了。

摁下葫芦浮起瓢,没完没了,做领导的哪有压力不大的。

定南安排了全区最好的酒店来解决抗疫人员的食宿,总算这一次大家不必再奔波。早晨七点下达通知,九点集合出发,也给了时间安顿家里,不用像之前去定北,两点起床四点出发,到八点还没有全部上岗,盒饭都是站在街边吃的冷饭。

医院里被抽走了几百个人,区域其它核酸监测点位与隔离点还去了一些人援助,上班人手便紧张起来。元旦节日人流量大,医院里核酸检测量也跟着增大,最多的一天测了一万多管。夜里九点多,发热门诊外面等着测核酸的队伍还老长,一直排到了大街上,刑主任不得不把外科两个科室合并了以缩减人力资源。宋副院长带队去了定北,佟副院长一天到晚开不完的会接不完的检查,马上便要春节了,梁院长懂事,晓得要帮忙,一上岸便勤勉上班来了。

连同他家里大人,一个花匠,也被牵连。

定南疫情前一天,曹禹九去了一趟定南区医院会诊一个病人,因此他被隔离了。碰巧消化内科一个肝硬化食管下段静脉破裂出血的病人请肝胆外科会诊。消化内科副主任蒋定定希望可以外科手术干预,为病人做脾切除加门-奇断流以达到止血的目的。曹禹九不在医院,只能请钱修褉,但曹禹九对钱修褉很不放心,因为钱修褉极大可能用传统门-奇断流方法,做胃底血管离断,这个术式有很大的术后血栓与出血隐患,到时候搞不好还要做TIPS,劳命伤财。

所以他当机立断打了个电话给自己的恩师一切为了病人安全。

等到接起父亲电话的是手术室护士,梁悦才明白为什么他遍寻不着这老家伙吃宵夜。真不听话。明明警告过他,上任何手术之前都要先跟他报备的。

他一肚子不满去手术室骂人,进了限制区走廊,老家伙已经下手术,洗手衣还没换,正背手立在一个手术间的小窗口前朝里张望。

梁悦过去一看,是一台急诊剖宫产。小毛毛好像不大好,只看见青白的细胳膊腿儿躺在辐射台上一动不动。吸痰、辅助呼吸、供氧、摁压、保暖、刺激,隔着门都感受得到里面的抢救工作是多么的紧张。

几分钟后,他们成功把毛毛弄回来了。没有人欢呼雀跃,有的只是一瞬间的松懈和同事之间心照不宣的互相感谢。

每一个新生命的诞生都是奇妙与神圣的,它拥有无限可能的未来,充满了希望的、人类的未来。

听着毛毛的哭声,老头扭头看他,眼角含笑:“一出娘胎,就知道要活,生命多么顽强,是不是呀?”

梁悦也松了一口气。他们都是临床出身,直面生死。子承父业,他的职责就是像他一样去保护、延续和支持每一个顽强的生命。

既然这老家伙还这么能干,就让他干去吧,他懒得同他算账了。

日常153

为最大程度保障市民在疫情威胁下的正常就医,全市各大医院统一把往年从大年三十到正月初四的五天春假缩短为正月初一到正月初三三天。

大内科主任庄嗣梅腹股沟斜疝发作,鼓老大个包,走路都不方便。为不耽误正月初四早上的专家门诊,年三十早上他没吃早饭,专家门诊看完了病人,中午赶着上了个插管全麻,让普外科给他把大腿根上的窟窿眼儿给补上了。初三去梁家吃饭,人已经基本无碍。

梁家今年掌勺的是大外科主任刑墨雷。预备了三桌人,前一天老花匠敲定了菜单,半夜里两个老家伙便去提了食材。人脉广,什么稀罕东西都弄得到,赶上正经婚嫁喜宴的排场。

下了两三个礼拜的雨,天气难得放晴,阿姨把茶水点心搬到了院子里招待客人。过年总归安逸一些,曹禹九到时,院子里已经到了好些人,老花匠正陪着说话,手上还在忙碌。

他走近了一看,老头在削荸荠大家吃。

几个J 的车厘子不难买,紫皮大荸荠不见得好找,一旁桌上还有一小筐。

“哪儿弄来的?”他好奇问。

“乡下送上来的,”老头削了一个给他,“来掰吃到吧?”

曹禹九没洗手,直接俯身拿嘴去叼,嚼了一满口:“好脆好甜。”

老头于是又削了一个给他。

一旁佟西言见他削得利索,也拿了一个削,差点把手削了,惹得老头笑着去夺:“你不要给我烦。”

“那我去叫院长起床。”佟西言促狭笑着起身进屋。

“能叫起来算你本事。”老头头也没回。

“小悦还没起?”庄嗣梅问。

老花匠挑了个眉:“昨天你们谁科里小鬼头谁撺掇他去四明山看雪景的?车子弄成什么样子喏车库里自己去看看。人么弄得猢狲一样回来,夜里睡觉手脚还一刻不停,弄得我都没睡好。”

“那四明山下雪天是好看,院长拍的那些照片,赶上长白山天池了,我们也跟着一道欣赏嘛,”宋文渊说,“主要市区太难得下一次雪了。”

老头压低了眼镜笑眯眯看他,削了一个荸荠递给他去了。

佟西言没上楼,他说笑的,他才不要去找顶头上司的不痛快。

下半年市级无党派人士推荐,梁悦又一次提了他,他没这个意向,所以没填表。他不肯上去,梁院长就不能偷懒,大会小会开得烦死,所以正生他气呢。

他进屋径直去厨房帮老师的忙了。

岛台上整齐摆放着三等份的凉菜。红膏蟹块切得整整齐齐,盐水佛手快有半个手掌大。炉子边上黄建良烧着一锅葱烧鲳鱼,刑墨雷正处理刺身,见他过来,把手上刚抽了虾线的红魔虾往他嘴里塞。

虾肉又大又鲜甜,一口吃不下去,背着黄建良,佟西言仰头同老师黏黏糊糊分享。

刑墨雷瞟了一眼从抽油烟机镜面反光看他俩的黄建良,依着嘬了他两口,把烫水两遍的血蛤让他去壳装盘,自己去检查蒸锅里两头鲍的火候。

张明远陪太太在外面布置餐桌,拎着一瓶红酒进来问:“一六年的拉菲得醒多长时间?”

“数你张主任喝最多你问我们?”黄建良说。

“上凉菜的时候开吧,”刑墨雷说,“人到齐了吗?谁还没来,吃饭都特么不抓紧?”

张明远出去数人头去了。

晌午太阳大了许多,梁家阿姨上楼去晒被子,听见小少爷在主卧里有动静,便下楼来叫东家:“还聊,小悦叫您几遍了,火都要叫大了。”

老花匠连忙擦手上楼。

主卧里亮着一盏壁灯,梁少爷半靠着床头,半张脸掩着被子,有些气急败坏。

“宝宝怎么了?”家长坐近了亲他额头。

梁悦急切地搂着他的脖子吻他,津液都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