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未至,一夜入冬,天气比预料的更冷。早晨出门时,刑墨雷摸着爱人手凉,便觉得他穿得不够,硬是又给套了件毛衣。
佟西言专家门诊,换白大褂的时候觉得毛衣大了,先以为是自己减肥成效显著,等中午下班了一拉下摆,才反应过来是老师拿错了码难免拿错,两个人同款的衣服确实很多。
好看的呀,现在就流行这么穿,陪他坐诊的住院医小姑娘说,“慵懒男友风”您晓得伐。
但是佟院长不需要这个什么风,他马上要去接待华曦过来的调研团,不合身的衣服只会显得不严肃,不够尊重客人。
穿上再脱反倒容易感冒,好在隔壁诊室的同事与他身形差不多,挺大方,愿意借,两人便互换了毛衣。
两个钟头后,下了手术的大主任刑墨雷,在更衣室撞见了正准备去上手术的普外科主任文秀。
只不经意扫了一眼,他便猛地盯住了他。
大主任本来便气场强大,压迫感仿佛与生俱来,文秀感觉到了威胁,不自觉后退了一步,不明白自己哪里冒犯了这位上司。从前一些不愉快的经历使他开始防备,藏在不合身的毛衣袖笼里的拳头下意识蓄力。
不过大主任最终并没有做什么,好像他有多么不堪入目似的,皱眉一闭眼,甩袖走掉了。
因为疫情,又是外省来的客人,佟院长尤其低调谨慎,招待客人的晚宴改在医院食堂宽敞的自助餐厅举行,虽免了酒水,但菜品却一点不马虎。梁院长亲自到场,向调研团表达了希望两家医院能够就医疗、科研、教学等方面进一步加深合作的美好愿景。
一切从简,散席时不过七点,送客之后佟西言没有回家,他还不能下班。手术部门近来发生了一些不良事件,夜里在麻醉科示教室集中讨论,曾志刚邀请过他,能挤出时间,他便还是想去听一听。
他到场时,他们正讨论一个普外科的疝气病例。患儿十八个月,腹股沟斜疝结扎修复,手术耗时二十五分钟,术中顺利,但复苏时却出现了肺损伤,经两个多小时复苏,仍旧不能安全离室,只能去了PICU。虽然最终是康复出院,家属也非常理解,但对于整个手术团队来讲,却是一次必须总结反省的严重意外。
主麻详细的阐述了麻醉及复苏经过,经当时来会诊的儿科副主任蒋镜兰诊断,患儿是发生了肺水肿,至于病因,可能是快速大剂量补液造成,也可能是全麻纯氧吸入时间过长导致的氧自由基损伤,但四小时内纯氧损伤的报道是比较罕见的。
“文主任有什么看法?”曾志刚见文秀一直没说话,便主动询问。
“我没什么看法了,”文秀说,“不过我有一个疑问。从孩子拔管,到出现呼吸窘迫,重新又插管,再到儿科会诊,这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为什么你们没有一个人去听一听孩子的肺音?为什么是在吸出粉红色痰液时才意识到是发生了肺水肿?”
他这是质问。他当然有权质问,是他科里的病人,出现意外团队共同担责,而手术医生在这次意外中并不存在责任。
但其实在场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其实可以不问,如果是顾长海顾主任,他就不会问,曾志刚为人谨慎,态度也很诚恳,一定已经在科室里总结了过失,何必再让他下不来台。
曾志刚没作声,主麻只好硬着头皮回答:“主要……血氧饱和度一直都是好的……”
“讲下一个病例吧,”佟西言突兀地说,“天这么冷,大伙儿也都累了,早点讲完早点回家。”
接下来的病例是妇科的宫腔镜下取节育环。主刀取出节育环之后发现病人肠破裂了,一看病历,B超单子是一个月前的,而病人一周前在当地妇保院就做过一次取环手术,并且失败了,所以很可能当时节育环就贯穿子宫刺破了肠壁。但此时已经没有证据证明这一点。每天一两百台手术做下来,不发生任何意外是不可能的。之所以把这个病例拿来讨论,是因为在意外发生之后,妇科请求外科术中会诊帮忙修补肠壁,一连请了三名外科医生,都遭到了拒绝,导致手术时间延长,增加了麻醉风险。
“哪三个人?”角落里突然有人问。
众人一回头,是沉着脸的大主任。老头不知道几时进来的。
曾志刚说:“是谁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这个团队”
刑墨雷勃然:“哪三个?!”
示教室里安静了一瞬,文秀说:“李伟朝、尤幸之、岑守渊。”
“都是你科里的?”刑墨雷眯起了眼睛:“叫会诊还可以不来?你这个科主任家教很好啊?!”
大主任严苛极了:“你站起来,把会诊制度给我背一遍。”
鸦雀无声。
文秀顿了顿,站起来了:“……凡危重病人急会诊,可电话告知,受邀科室必须在十分钟内到场,不得推诿延误”
“好了,”佟西言打断了他,问曾志刚,“还有其它病例要讨论吗?”
曾志刚立刻说:“差不多了。”
“那今天就到这儿吧,”佟西言站了起来,看向李娅,“每个人都有走不开的时候,以后请会诊不要薅着一个科室请。”
一上车佟西言便开始批评老师:“他堂堂一个科主任,您让他跟个小学生似的当那么多人面背制度,您觉得合适吗?这个病例的重点在哪儿呀,在于妇科的主刀在术前根本没有认真查看病历,没有了解清楚病人病史,才会造成意外,会诊制度里规定了急会诊不限资质,在岗人员首选,妇科叫的那三个人那天都没有上班,最后也是文秀去缝的。他放了自己做了一半的手术,先去给妇科擦屁股!您了解过这个情况吗?!他科里医生不肯来会诊都赖他呀?您是不是针对他?他是科主任,他不是他们的爹!他有那么威风吗?您当是您呀?!”
他劈里啪啦一通埋怨,讲得口干了,伸手掀爱人的茶杯盖子。
“我骂他你舍不得?”刑墨雷面无表情看前方。
佟西言一边抱着杯子喝茶一边不解地瞄他。
刑墨雷靠边停了车:“我是不了解他的事,那看来你很了解。同袍同泽,偕作偕行,是这意思吗?”
在讲些什么东西。佟西言莫名其妙看老师,完全不明白自己是哪一句话把这老家伙的尾巴踩到了。他们明明在讲工作呀……难道不是吗?
文秀出了医院南门,走到几百米远的路口才上了车。
宋仕章长腿交叠坐着,老不高兴了:“怎么我就不能去医院里头接你了?”
“影响不好。”文秀说,从车里翻出一包薯片来吃。
“怎么我就影响不好了,”宋仕章不依不饶,“我是长得丑呢,还是杀人放火让通缉了?我不就是长你两岁”
麻烦死了。文秀一把揪过他的衣领堵他嘴巴,潦潦草草敷衍了一口。
宋仕章吃一嘴薯片渣子,舒服了。
可舒服了没个半分钟,他又坐起来了,他终于发现为什么他从爱人一上车就觉得别扭。
“……身上这件毛衣谁的?”
文秀低头一看,刚光顾着挨大主任的骂,忘把衣服换回来了:“佟院长的。他今天见客人,说这件不够严肃,我跟他换了。”
宋仕章说:“尺码不对。”
“是他的,”文秀想了想,说,“‘慵懒男友风’。”
操/蛋!毛衣凑近了闻就是一股子爱马仕大地加烟草的气味绝对是刑墨雷那个又臭又硬的老烟枪!宋仕章差点背过气去。早上干干净净出去的一个人,晚上回来穿着别的男人的衣服,身上全是别的男人的味儿,还大谈什么“男友风”,他宋仕章就是胸襟广阔似大海,那也该海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