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了床头灯，靠着翻了几页书，到六点半便去洗漱。等他回来，枕边人还没有醒，这两周他确实把他折腾坏了。

他坐在床沿看他沉沉睡颜，发现他鬓角有了两根白发，心头顿生怜爱，便俯身亲他额头。

佟西言迷迷糊糊，见爱人又压上来亲，人还没完全清醒，手已经开始惊恐推拒：“嗯！”

刑墨雷笑了起来，强势把人从床上拔起来往怀里揽，察觉到对方挣扎，连忙亲他头发哄：“好好，不弄不弄，就抱会儿。”

佟西言放心了，软软地拽着他的大手往后腰去，含糊命令：“摁这里……重一点，啊，好酸，轻，轻一点……”

刑墨雷听见这哼哼，立刻便不太老实，手上动作都停了，可转念一想，人抱着瘦了一圈了，腰上都能清楚数出椎骨节段了，便只好做做深呼吸，把邪念压了下去。

再说小家伙脸皮薄，也经不起熟人调侃。

前一天在食堂遇见梁家那爷俩吃早点，梁悦见他握勺的手细颤，想起这些天开会写字他也是手抖，又见他瘦了许多，便非要陪他去内科检查。一旁的梁宰平像模像样解围，说宝宝，佟院长没病，是刑主任弄得太煞格了，每日这样煞煞格格弄，二十几岁小后生也要吃不消。

这话臊得佟西言一碗小馄饨都吃不下去。

医院里头这些个老家伙，嘴都贱，就没一个好东西。

日常140

宁州的习俗，中秋是过八月十六的。

十五月亮十六圆，这等于是一年当中最吉祥美满的一天，民间甚至还引申出了象征意义，比方谁遇见了非常幸运的事，旁人便会同他玩笑：运道好的呀，叫你碰着八月十六了！

只可惜再好的日子都要上班。

市肿瘤防治临床指导中心在全市范围开展了一次基层肿瘤防治巡讲活动，十六当天在下属一个县里举办巡讲，依照安排，此次下去的临床专家是恩慈的佟西言副院长。

佟院长把这事儿给忘了。

实际他也不是真忘了，是他殚精竭虑张罗另外的事情去了。

医院里援医的同事去了凉山州两个月，打电话来跟院长汇报工作，硬件设施方面，当地县级医院其实该有的都有了，但因为人员流动频繁，留不住人才，又有一些条件限制比如县里没有血站，全县仅有两个单位红细胞备血大手术没人敢开展，许多器械都闲置荒废着，久了都不能用了，所以此去援医，他颇有些无力。

其实他这通电话打来，心里也没有抱多大希望佟院长能帮上什么忙，当地政府都无能为力，千里之外一个小小民营医院的副院长又能有什么办法。

没想到佟院长还真就动真格了。

他亲自去联系了一家近几年专门服务于医生业务技能的科技公司，说服他们派遣工程师去了当地医院，并以个人名义邀请省肿瘤、福州协和、广州南医附一等几家医院的外科大佬，与当地医院普外科联合开展了一次外科手术展播线上交流论坛。当地医院从未有过这样高规格的学术盛会，甚至此前从未有过任何的手术直播，不但该院院领导惊呆了，援医那小家伙也惊呆了，他知道自己家佟院长心善，没想到他竟然真就想凭一己之力带动人家医院整个外科发展。

刑墨雷不大赞成这件事，县级医院今后必定日渐式微，这样的贫困县人口流失尤其严重，从国家政策来看，医疗资源合并是早晚的事，因此大张旗鼓再去搞发展其实已经没有多大必要。个人发起一次这样的学术活动，既要出钱又要出力，而且还吃力不讨好，很大可能此次手术展播之后，依旧改变不了当地医院现状。一个浸淫行业圈二十多年的大型综合医院院长不应该想不到这些。

但是他的不赞成没有用，他把人惯得太任性，惯得事事要顶嘴。最近的市级医院离该县有三个小时车程，医疗资源合并是往后的事，现在人家县里还有二十几万常住人口，这二十几万人眼前的医疗条件难道就不需要保障了吗。既然已经去援医，能多帮一点就多帮一点，所以他义无反顾的去做了，甚至还自己倒贴了一套腔镜直线型吻合器与钉仓器械公司为了留住这些大佬客户，每年都会赠送几把吻合器，他的份额他总是很快就用完了，然后便去蹭他爱人的，都用在了条件困难的病人身上，自家亲戚熟人反倒享受不到这福利。

正经自己医院开展的学术会议，从来都是刑墨雷在帮他弄这些，这样劳心劳力的亲自策划，还是头一遭，真把他给累着了。

一累他就把巡讲的事儿给忘了。人家防治中心的主任来催他，他正准备上直播，麦都套头上了，连忙摘了奔去找老师。

刑墨雷前半生造的孽，后半辈子算是还不完了，下了台，烟都没让他抽完一根，便又叫爱人给拽进了手术间。佟西言当着视频里一众老家伙的面热情地把他推到了镜头跟前：“下面请本院大外科主任，我的老师刑墨雷刑主任为大家做手术演示！”

然后他就急匆匆跑了。

看起来实在太像是故意为之，要不是拽他的时候给狠亲了一口，刑墨雷能把直播信号给他掐了。

手术展播相当成功，佟西言在巡讲会场中途进去看了。

他爱人威名远播，手术台上，国内没几个人能比他干得更利落更漂亮。

会议最后是南大的教授做了总结，结束的时候是傍晚五点。

佟西言推掉了巡讲活动的饭局，他在“美宴”订了位置，赶回去同爱人一道晚饭。回程车上，他一一致电此次手术展播的相关人员表达了谢意。

奔波忙碌一刻不停，回到医院，刑墨雷竟还在台上。

择期肠癌病人，九个月前因为肠癌梗阻破裂做了急诊手术，王子君主刀。这样的急诊手术，其实有很大风险无法完全清除腹腔内破溃散落的癌细胞，但这么短的时间就复发，更有可能是吻合口复发。

自然不是因为是吻合口复发，就一定是主刀当时切除的范围不够，但刑墨雷也一定会骂人。不过比起病人安全，王子君宁可挨骂，一看腹腔内粘连严重，他便立刻跑去找他师公了是他师公做，跟家属也更容易交待一些。

佟西言在休息室等爱人等得打起了盹，刑墨雷出来时，一张脸又黑又臭。

预定了餐厅位置早就过了时间，好在前一天老人那里拿了一些鸡蛋回来，回到家中总算有碗荷包蛋面吃。

刑墨雷煎蛋的时候，佟西言在旁边唱《送情郎》给他听，刑墨雷赌着气，不想听，可他非唱，唱得怎样没法说，态度还特别猥琐，一边唱一边还要上手。

一不叫你忧呀，二不叫你愁，三不叫你穿错了小妹妹的花肚兜他从身后抱着他，手法咸湿地摸他胸。

一曲没唱完，刑墨雷便绷不住了，锅铲一丢，狼狈咒骂着把人顶墙上去了。

日常141

下午药事委员会召开不合理用药申诉。

所谓不合理用药申诉，是指临床医生针对每季度药委会整治小组在抗菌药物及重点监控药品的检查中发现的不合理用药进行的自我申诉。如果讲得出正当理由且理由充分，整治小组也可能不予处罚。

每次申诉，到最后几乎都是临床医生挨训，今次也不例外。泌尿外科一名双侧输尿管下段结石病人，合并肾功能不全、高血压，入院时考虑结石较容易引起尿路感染，泌尿系感染又以革兰氏阴性菌为主，因此副主任医师胡家骥根据临床经验用药，医嘱对其使用头孢他啶，但当日病程中记录的却是头孢哌酮；再看实际用药，入院头三天用的是头孢他啶，第四天用的是头孢哌酮，第五天之后用的是头孢地嗪，明明出入院诊断中均无感染性诊断，住院期间加出院带药，却一共使用了四种抗菌素，而且病程中还均未记录换药理由，也未见用药评价。

“眼花缭乱！”整治小组副组长、药剂科主任曲荐君如此评价。

小组决定予以通报批评并处以八百元罚款。

胡家骥坚决不服，据理力争：“曲主任，为什么我们会频繁换药，你不问问你自己吗？”

“胡医生你不要推卸责任，”曲荐君说，“到底是什么原因换药你自己心里很清楚。”

这意有所指的指控让胡家骥一下站起来了：“曲主任，到底当天是不是因为药房缺货才换的药，你可以现在就去调这个病人的病历，拿医嘱对照你们药剂科的药品入出库记录！不是你药剂科管理不善三天两头断药，我们吃饱了撑吗一周换三次抗菌素？我很空吗？护士一次次做皮试不累吗？！病人没有怨言的吗？！”

“那人家别的科室怎么不像你们？”曲荐君也挺生气：“缺货是有原因的！物流运输、供应商备货不足、疫情导致药厂原材料短缺、停产了、换标了……这些我跟你讲得明白吗？！你想用什么我就得有什么，我会变戏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