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腹手术这几年我没有示教过,你在哪儿看的?”看视频能学到这个程度,怕是这十年里他的开腹大手术没落下过几个。
佟西言老实回答:“我请人帮忙录了一些。”
刑墨雷眯着眼睛看他,小王八蛋,还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了:“谁啊?”
“……手术室的小戚,戚葳蕤。”
这名字有点熟,刑墨雷想起来了:“扒垃圾扒出感情来了?”
“没有的!您不要瞎讲,”佟西言慌忙解释,“我是用化妆品之类的东西跟她换的……您不要告诉她们护士长!”
“想回来吗?”刑墨雷突然问。
佟西言愣了一下。
刑墨雷关上了门,说:“要拿掉周囿旭,只能把他往上拔,也不是不行,市里最近要事业单位干部大换血,你们行政反正也要动了,就是我要欠人情。人情这东西,还起来麻烦。”
他抽着烟,靠着衣柜审视他:“动他没有动你方便。”
佟西言听他轻描淡写说这些,心里便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他知道刑墨雷既然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您不要乱来,我,我挺好的,周主任待我也好的。”
“好个屁!好你跑来找老子?”刑墨雷伸手拧他的脸:“年年见你木着个脸,一个笑的都没有,你以为你坐角落老子就看不见你了,戳得老子眼珠子疼!”
他下手没敛着力道,佟西言一下给疼得眼眶热了。
刑墨雷扭开了头,他看不得他要哭不哭那样子:“你想回来,我这里永远有你的位置。回去跟你老婆商量一下吧。”
大主任几时把姿态放得这么低过,就是当年辞职,他都没有这样低声下气不顾身份地挽留他。时间发酵了思念,年纪越上去,独自一人,到底也忍不住怀念起了从前,有时候刑墨雷甚至还会做一些怪梦,梦见自己跟个小孩似地向已经去世了很多年的母亲委屈倾诉,他喜欢的人不喜欢他了,他被抛弃了,怎么会这样的,他要他回来。
这事刑墨雷没有对任何人讲过,孤单也好后悔也好,开弓没有回头箭,当年是他自己放开了手。
?
佟西言没有跟妻子提起这件事,一旦离开刑墨雷的气场范围,他便能清醒的明白过来,他不能回恩慈。那天他跟了他三台手术,结束时非常难过,副高没上都不至于让他那样难过,他想留下来,留在他身边。
他控制不住自己要去亲近那老家伙。
因此他绝不能回去。
他没有答复他,不答复就等于是答复,他觉得刑墨雷能够明白。
过了两个月,行政部门果然人事变动,周囿旭被调往市一院江北分院就任副院长一职,山有金升任科室主任。
江北分院相当于一个大型的社区卫生院规模,副院长这个行政职位听着光鲜,实际要想再有发展,自己得拼老命往上爬,而且江北分院基本不做大手术,时间长了,专业会荒废。
周囿旭也是好一番犹豫,但架不住上头领导一再画饼,最终还是接受了调令。
消息一出,佟西言就给老师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几声,对方掐了,再打,别人接了,说主任在手术,不方便听,有什么话可以转达。
他们之间能有什么话可以让其他人转达的,佟西言只能作罢。
他觉得刑墨雷不会再见他了,胡思乱想,突然担心起了戚葳蕤,他怕刑墨雷迁怒她。
实际上戚葳蕤很好,科室里没人发现她帮他录手术视频的事,而且护士节刑主任大放血,给全科护士准备了礼物,她还抽到了美容院VIP年卡,值两万多呢,乐得她午休打盹儿都笑出声了。
日常158(接日常128)
省年度微创外科学术年会端午前夕在舢岛举行,与会人数一两千,舢岛医院因为是第一次协办这样大型的学术会议,所以很早就开始谨慎准备。专家入住的酒店定在一个新开发的旅游养生岛上,高尔夫球场、游艇俱乐部、度假村等一应俱全,各家药企专员七早八早都把自己供奉的大菩萨接过来了。
宁州离舢岛两小时车程,刑墨雷出席了开幕式之后,没有参加会议第一天的议程,黄昏才又回到岛上,还特意避开了某国产靶向药的医药专员,独自自驾来回马上要举行的省医保会议又要调整一批药物,国家医保目录虽然是强制地方政府执行,但报销条件与比例却是各省份自行调整,每每这个时候他们便盯他盯得尤其紧。
市一胃肠外科新晋主任山有金因为白天自家医院里有个不能推脱的中层会议,晌午便离了岛,下午有心接他一道回去,刑墨雷电话不通。
山有金倒也不以为意。晚上在酒店清吧里见到他,依旧客客气气叫刑老师。
刑墨雷没赶上晚宴,仿佛被人盯梢,到酒店之后没等他冲个澡,请他下楼的电话便来了。
一众院长主任在楼下清吧聊天联络感情,请他一道去叙叙旧。
舢岛医院院长柳承舟一见他便站了起来,连声道招待不周,大主任公务繁忙,这来来回回的奔波,都没能派个专车接送他一下。
刑墨雷摆手说一点私事。
“一年到头不见你有一时空闲,是有这样的精力,”省肿瘤医院胃肠外科主任芦颂义感叹,“我是一上四十岁体力就大不如从前了。”
省附一肝胆外科主任闻莺调侃了一句:“要不怎么说四十松下五十联想,男的能派用场的也就那几年。“
芦颂义边笑边讨饶:“男同志跟你们女同志没得比的,男的这个是自然规律,没得办法的。”
临床外科干久了,同行之间开起玩笑来愈发肆无忌惮,做到主任级别,都是人精,场面上自然和睦,一派志同道合其乐融融的景象,仿佛官场交锋派系争斗利益冲突都不存在。
说说笑笑,聊到了省内几家大医院的人事调动。说到周囿旭,不免有人诧异,山有金便笑着说:“周主任有做行政领导的才能,干临床屈才了。”
“实际上么他也是不想去,本来答应他是正的,结果调令出来是副的你们市里领导有人看他难看,给他挖了个坑哦。”
芦颂义意义不明瞟了一眼刑墨雷。刑墨雷依旧一副冷脸,事不关己只管喝茶。
山有金说:“医院其实是舍不得周主任走的。”
“也不一定就舍不得,”闻莺说,“专业技术如果有人替代,对医院来说当然是越年轻越好。”
周囿旭刚工作的时候基本都是开腹手术,后来腹腔镜手术在市里开展,他才慢慢跟上来,何况他在机器人手术方面的技术落后于医院本来就有心栽培的后辈山有金,如果他跟山有金必须走一个,医院舍弃的人必定是他。行业竞争的残酷是有目共睹的事情。
又聊了一会儿医改医保,十点来钟才散场。
刑墨雷一回房间,便觉察到床上有人。
他应酬了一夜,耐心耗尽,更不会随便碰来历不明的人,因此一边松衬衫扣子一边问:“哪只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