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要是集体的钱,那他手缝就没这么大了。恩慈的职工收入模式,除了主任级别是年薪,普通职工都是底薪加奖金提成。一个科主任能否受科室成员爱戴,其中很重要的一条指标便是科室的奖金水平,因此每个月到了发奖金的时候,大多数科主任都要亲自去财务科核对账目,一旦少于心理预期,便要在财务科办公室理论奖金分配方案是否过于原始,激动起来还要拍桌子骂人。
财务科长叫柴美衡,经常一到发奖金的时候便出差,谁也不知道他去哪儿,反正那几天他就不上班了。告诉院长他也不怕,众所周知,奖金分配百分之六十责任在于科主任的二次分配。而且谁敢每个月去跟梁宰平抱怨奖金太低。
刑墨雷倒不会每个月去查,他比较随意,具体数额无所谓,也不用跟他说什么“做一台手术的利润跟开一张药方相等”、“一张CT单子提成已经接近百分之十”之类的牢骚,他只要外科比内科高、临床比医技高、医技比行政高。临床科室,哪个科室低了都不行,一次两次就算了,老是很低的话,当事科室主任不发话,大主任先要不高兴了,麻将都不跟柴美衡打了,还要当面管人家叫寿头。
寿头棺材,格眼钞票弄否落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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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肿瘤科做事,每个人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表面上看这是个生存环境非常恶劣的科室,实际上除了收入最高,日常联络感情的科室活动也数肿瘤科最多,不是聚餐便是郊游踏青,不然就是喝茶洗脚,逢年过节科室有福利,结婚生子科室有红包,每年还没入秋科里便开始发护手霜,大厅茶餐厅还没开起来的时候科室里四季有免费咖啡……这些经费的大头来自各大医药企业邀请的学术沙龙讲课费用。大多数科主任都不会拿这笔钱充科室经费,刑主任相反,他几乎从不把这钱落自己口袋。AZ、惠瑞、谋克、若华……拿是他拿,花是全科室花,光是几十家外资药企,他一分不留的话,每个月应付全科室一般消费场所的聚会便不成问题。
临床狗没人疼,刑主任疼。
这钱是一直到佟西言开始管账之后才有所收敛。
其实大主任也不是毫无门槛,佟西言结婚那年的年关,他就曾经为钱发过火。
早些年的年关,除了内外科全系统的年夜饭,医院里各个科室还有自己的小年夜饭。闲暇时候聊天,同事之间互相要问年夜饭的地点规格,倒不是攀比,科室吃饭通常都是选得平价馆子,主要是贪吃,互相打听到底哪家馆子的菜最好吃。
佟西言当时的月工资水平大概是五六千,那年肿瘤科年夜饭一共四桌,连带酒水吃了近八万块钱。
护士长当时管账,一看账单人傻了。葱油龙虾海米辽参这些至少还有点滋味,咸的要死的鱼子酱给吃了九千八;象拔蚌刺身,吃到嘴里一点没感觉的东西,大几千;海胆炒饭,据说给了十二个胆,什么味儿也没吃出来,四桌六千;还有啥顶级和牛,撑死也就是个肉味儿,上万!
几个月以来大主任心情本来都不是很好,这账单到他手里,饭店经理就遭了殃了。法国鱼子酱?行,进货单拿出来。顶级和牛?可以,血统证书拿出来。
他交际圈子有各行各界大佬,年轻时候境外也待过几个国家,对吃他虽然不讲究,但真要想吃得考究了,也是老饕级别。
经理实在没办法,只好暗里叫人赶紧去打听,终于打听到饭店合伙老板里头有一位是这煞星的雀友,连忙马不停蹄地去请来做和事佬,又打了折上折,才终于平息了他的怒火。
饶是如此,也花了小几万。
已经杀去KTV唱歌的一伙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剩点菜的护士长、周子阳、于鹏三个人,灰头土脸立在饭店门口等待主任的飓风洗礼。
刑墨雷可没觉得自己凶,他觉得自己这是语重心长地劝诫:“钱留着干什么不好?!要这么吃了?!吃出什么名堂了没有?!”
三个人不敢声响。
等着接他的佟西言在背后弱弱申辩:“没吃过的东西,过年尝尝味道都不行么……”
刑墨雷回头瞪他,佟西言缩回了车里。
多讲两句怕是又要抗议他过年还骂人。大主任哪儿哪儿气不顺,甩袖愤愤走了。
日常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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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早晨有台机器人胃癌手术,佟院长示教,带的助手是三院的普外科副主任严柏南。因为政策限制,全市公立医院仅第一医院被允许购进了一台达芬奇,三院没有机会开展此类手术,严主任跟佟院长私交甚密,因此得以过来蹭艺。
护士长开玩笑说他是刷脸进来的。
都知道佟院长好美人,这位严主任生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气质跟年轻时候的佟院长有几分相像。但那时的佟院长皮相没有这样好看,无论是样貌还是业务,他都是年纪越大越出色,好像一块美玉,被什么人贴身放在胸口或手心呵护,避开了许多风霜侵蚀,经年累月,反倒愈发雍容温润容光焕发。
手术耗时四个小时,缝皮时严柏南先下了台,走时,在手术间门口遇到了刚下专家门诊的刑墨雷。他差点立正行礼:“刑主任好!”
刑墨雷很随意:“走了啊?”
“走了!”他毕恭毕敬回答,人却没动。
刑墨雷莫名其妙:“走啊!”
严柏南跟个清宫戏里内侍跪安似的,后退了两步才敢转身走人。
佟西言在台上缝皮,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无奈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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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日通常要在手术台上站到前半夜,因是元宵节,王子君便没有把手术排得很满,晚饭时间基本结束了。
临走时他差点又叫他师公骂了。
缝创口前刑墨雷先下了台,抽了根烟,发现佟西言还没出来,便又戴了口罩进去看情况。
佟西言其实也下了台。下台之后他先去隔壁房间看老师,刑墨雷早已经走了,台上两个小家伙却遇上件尴尬的事。二助按往常给引流管剪了几个侧孔,没估计好位置,关腹结束一看,两根引流管其中的一根最后一个侧孔刚好露出皮肤外面,血水没引流到底下袋子里,全从这个侧孔咕咚咕咚漏出来了。
拔出来再换一根,不一定能塞得进去;就是勉强塞进去了,也不一定塞到位;拆了切口重新放,又太劳命伤财。王子君就站那儿想辙。先让人巡回拿了个静脉注射用的薄膜贴,不好使,贴上依旧漏,索性又让拿了根线给这侧孔缝上不就完了嘛。
没想到橡胶引流管不像人体组织,不是缝严实了就不漏了,缝完一看,血水还是渗,不但侧孔还在渗,缝过的针脚也开始渗了。
“神经病,”麻醉笑骂了起来,“我没药了!搞快点好伐?!”
工作十几年,王子君头一回遇到这种无语的事。
佟西言进门还没来得及批评他放管的时候不仔细,刑墨雷跟着进来了,一看这情形,也出主意:“用PROLENE缝。”
“啊?”王子君傻乎乎看着他。
刑墨雷有理有据:“嗯,缝血管儿都行,缝引流管还能不行?巡回,去拿来给他缝!”
师公讲得就是道理,王子君准备接着缝。
佟西言哭笑不得,撵爱人出去:“您不要烦了好伐?”
刑墨雷这才板脸瞪了一眼不成器的徒孙,哼一声走了。
佟西言没再苛责他们:“无菌纱布多包裹几层,用大的贴膜覆盖,夜里多观察勤换药,引流液不多的话,明天就把这根管子先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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