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高分值SCI国际权威期刊的文章对梁悦个人的意义远没有对医院的大。恩慈从建院以来就一直注重学术建设,前任院长在世的时候,国内许多期刊对民营医院并不友好,论文与自费的课题研究他都直投欧美IF>7以上的期刊,一直到两千年以后,大环境柔和了,他才把目光转回国内,想方设法使医院成了省医大的教学点,为职工的论文发表与职称晋级开拓出了一条大路。

每年梁悦都投入大量经费支持鼓励员工的学术创新,无论是临床技能还是学术研究,恩慈都不落人后,也不能落人之后,从前梁宰平是领头羊,现在轮到他了。

刑墨雷摸爱人背心底下软软滑滑的肚皮,想起一件事:“你那个打算投《Cell》的文章,拟投八分的那个,好几个月前问你就说数据跟图都弄好了,文章还没好?”

“……嗯。”

“杂七杂八事情少管管,抓紧一点,趁现在是国内外难得的空窗期。”

佟西言没说话,丢开了手机,仰着头要同爱人接吻。刑墨雷任他啄着吻、含着吻、吮着吻,同他温情脉脉纠缠了好些时间才开始不耐烦。佟西言悠闲极了,两条小腿挂在椅子扶手上,猫尾巴似地摇晃,等被爱人吮吻了嘴唇以外的地方,才渐渐绷紧了脚背,快活地脚趾都蜷缩起来了。

他希望刑墨雷永远不要再问起那篇论文,因为那篇论文他已经给了应再琢。

在职研究生基本都是放养模式,应再琢的导师便是秉承着“随便你弄反正你不要来烦我就行”的教学方针带他,导致他的毕业论文险些惹出大祸。因为实在来不及再写一篇,所以尽管违背了学术道德,佟西言还是把自己手头上的先给了他应急。

刑墨雷平时不太抓这种事,一方面是他年轻的时候民营医院在国内根本争取不到做学术的机会,另一方面,他是纯粹的实干家,他的成就与威望是在无数病患口口相传中建立起来的,同样的手术,由他来做,手术时间更短、出血更少、淋巴结扫得更干净、存活率更高,这不是做学问能做得出来的。

所以佟西言觉得,他应该不会紧盯着这篇论文,等过些时候,就说是被退了稿,重新再弄过就是了。

两年多的心血,无数次的实验,他很珍惜自己的成果,等应再琢顺利拿到硕士学位之后,他打算申报市级课题,带他入组,也就不算造假了。正好市里“促进医院临床技能与临床创新三年行动计划”也马上要开始第二轮,申报书他预备先弄起来再说。

他完全没想过这个小后生会删掉他的名字一作的署名是应再琢自己,没有二作三作,通讯作者是他的导师。

而这件事,刑墨雷先他一步知情了。

应再琢把论文拿去投了国内的核心期刊。期刊的主编刘佑瓒是刑墨雷在校时期足球队的队友,正好来市里调研,刑墨雷尽地主之谊招待老同学,两个人聊起了国务院办公厅不久前印发的关于支持民营医院在科研、技术职称考评等方面与公立医院享有同等待遇的文件,刘佑瓒对恩慈的学术氛围赞不绝口,说刚刚收到了他们肿瘤科一个年轻人的稿件,文章弄得挺有水平。

刑墨雷没想起来手底下哪个小兔崽子有水平,于是多问了一句作者跟题目,对方一说,他一杆子下去把草皮削飞了。

佟西言被急召回科室,先还以为哪个病人出了事,一进主任办公室的门,见应再琢跟电线杆子似的低头杵着,他立刻便明白事情败露了。

刑墨雷坐在办公桌后头,明知道他进来了,却看都不看他一眼。

“应医生,”佟西言打算先打发外人再哄他,“你先出去。”

“你闭嘴,”刑墨雷喝斥,“轮不到你讲话!”

他金刚怒目盯着应再琢:“问你话听见了吗?!”

论文的样本采集工作几乎都是他帮着弄的,他真万万没想到佟西言会把两年多的心血拱手送给一个他们之前已经达成共识认为其人品值得怀疑的普通同事。难怪一问起来他就支支吾吾,他大约从来没有想过,如果这篇论文成功发表,硕士之后应再琢辞职跳槽同等级公立医院的可能性极大。

怎么会这么没有门槛呢?!刑墨雷气得心绞痛要发作了。

应再琢苍白着脸,他是手术途中被人替下来的,刑墨雷发起火来一秒钟都不会迁就,没在手术室当众骂就已经给了他面子。

他心中不无怨气,低声道:“我没有剽窃,是佟院长自己愿意给我的,如果他舍不得,就不要给。”

刑墨雷面色森冷:“所以你理所当然把他名字删了?!”

佟西言愣住了。

应再琢挺直了腰,说:“并列第一作者我没法毕业,学校不会认可。”

“放屁!”刑墨雷怒骂,立刻抄手机打电话。佟西言诧异他打给谁,电话很快通了,他听他敛了语气说话:“李主任,我刑墨雷。”

是应再琢的导师,省医大附一的李岚!佟西言想也没想便扑过去抢他手机,刑墨雷没防备,差点连人带椅子叫他扑倒。

佟西言手忙脚乱把电话挂了,说好话求情:“您不要冲动,这件事情我是知情的。”

刑墨雷想把他喉管咬断:“删你一作你也知情?!整篇文章没有你名字你也知情?!”

佟西言眼眸里有一瞬的黯淡,回头看应再琢,对方扭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刑墨雷一看他这傻样就知道他从来没把人往这么坏的可能里想过,一时间不知道是心疼多一点还是生气多一点。骂又舍不得骂,便愈加憎恨起外人,不想再留着这个祸害了。

“你既然打算攀高枝,我也不拖你后腿,续聘合同你不用签了,”他压着怒气对应再琢说,“文章借给你保你毕业,顶多让你把名字放上去并列一作,别在高压线上动歪脑筋。剽窃他人论文会有什么后果,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

应再琢默不作声站着,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等刑墨雷冷漠地丢出了一个滚字,他才咬牙开门出去了。

“你也给我滚。”刑墨雷没好气地瞪着佟西言。

佟西言哑口无言,是他的过错,才同时失去了一篇高质量文章和一名业务能力过人的年强同事。

他垂头丧气真要走,又叫刑墨雷拽了回去。

“这就听话了?!”老家伙气得牙痒痒,“糊弄我的时候倒是挺聪明的,看看你接济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佟西言沮丧极了,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脸颊贴着他的颈窝半天不肯动一下。

刑墨雷早就心软,见他难过,也不逗他了,摸着他的后脑勺叹息:“那小子一看就心术不正,你以为他是第二个王子君?员工不是你的孩子,稍微精明一点,给自己也留一点,好不好?”

佟西言闷声说了句对不起。

刑墨雷无可奈何,只能亲他的太阳穴安慰。好险他看得紧,否则太太恐怕要叫人卖到西伯利亚去了。

日常91

王子君发现他的佟老师最近心情不大好。

上手术的时候他就故意讲了早上自己在电梯里被他师公欺压的事情想给他逗乐。

住院大楼电梯分单双梯,肿瘤科在九楼,老头上班来得早,明明可以坐单梯上去的,就不舍得掐手里那点烟屁股,非得把最后一口都抽完了,不紧不慢跟他们一块儿挤双梯。

快迟到了,踩点上班的手里头都拎着早点,谁见了大主任都有点儿紧张,王子君也紧张,双梯到九楼无非八楼下往上爬一层或十楼下往下走一层,他一紧张,在别人摁了十楼之后,眼疾手快跟着摁了个八楼。

老头回头看他的眼神就跟看弱智似的。

“我都听见后头有人笑了!”他一边配合牵拉组织一边跟老师打小报告,“谁还没个脑子短路的时候啊,师公老这么不给我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