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珏继续低头看手中的书,不知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没有说话。
内侍摸不清秦珏是个什么态度,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公主说她当日逃婚只是一时冲动,她并没有想到最后圣上跟皇后娘娘会让紫萝郡主嫁过去,公主还说她与紫萝郡主本来就是姊妹,她断然没有害紫萝郡主的念头,现在既然木已成舟,爷若是因为这个生她的气是不是要厚此薄彼了。”
秦珏唇角牵出一抹嘲讽的笑容,她还真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作为一国公主,行事冲动,享受着无上荣华却丝毫不顾江山社稷,不管天下百姓,就因她的一时任性,导致她的堂妹被迫和亲北璃,她不担忧自己的妹妹要是嫁到北璃过得不好怎么办,也丝毫不考虑若是有朝一日这“偷梁换柱”一事包不住火怎么办,她只是觉得自己受了天下的委屈,只因她不是故意的。
她还觉得北璃成王殿下是人中龙凤,婉婉嫁过去肯定不会受委屈,可她也不想想,婉婉跟陆卿尘是情投意合。
秦珏并非是一心偏袒堂妹而不顾及亲妹妹,实在是这个妹妹行事真的太让人失望,她就没想过她错在哪里,此事不是她的错,难道还是被迫代替她嫁到北璃的堂妹的错。
内侍话音一落,书房内沉默许久,就在内侍冷汗直冒、抵抗不住压力的时候,秦珏才淡淡开口:“你让她想清楚了再来见本宫。”
内侍急?*? 忙退下,不过片刻,另一个内侍又走了进来,“太子爷,陆二公子求见。”
秦珏目光一闪,声音清润,“请陆二公子进来。”
“在下见过太子殿下。”年轻郎君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如玉,姿态谦谦君子,但眉目间的憔悴怎么掩也掩不住。
青色云袍,衣带渐宽。
在太子去衡阳之前,他每次见陆卿尘,陆卿尘都是如现在一样,一副温润如玉的姿态,但那时候他的眉目是掩藏不住的意气风发,尤其是每次见小堂妹的时候,眼里是无尽的柔意跟光芒,连太子都以为苏婉月跟陆卿尘定会结为夫妇,可没曾想造化弄人。
“给陆二公子搬张椅子来。”秦珏清隽的脸上浮现几分无奈,终究还是他们皇室对不住皇叔一家跟宰辅府。
“陆二今日过来是?”因为一些微妙的事,东宫内侍给陆卿尘搬来椅子,上了茶,便退下了,太子直觉陆卿尘寻他有事,口吻和善的问。
“先前太子殿下与在下说若是将来在下有需要,不管是何忙,太子殿下都会鼎力相助,不知如今还算不算数?”
秦珏脸色微微沉了沉,没有否认,他说:“本宫一言九鼎,自然算数。”
陆卿尘的软肋便是苏婉月,太子几乎不用想,都能知道陆卿尘想说的事跟谁有关,甚至心里已经有了猜测,陆卿尘可能想去北璃见苏婉月。
除了南琼皇室,南王府跟陆宰辅府外,谁也不知道,若无偷梁换柱一事,在定元四年的四月,南王府的紫萝郡主会与陆宰辅府的二公子定下亲事,那是陆宰辅亲自挑选的日子,若他们不是两情相悦也就罢了,可偏偏他们是情投意合。
扪心自问,若是今日他是陆卿尘,他也会觉得不甘心,不甘心之余,也会担心他心爱的女子在北璃过得好不好,对方有没有善待她,但他不是陆卿尘,他是南琼太子,他得顾全大局。
“周珩上次给本宫传信,婉婉在南琼过得很好,也没有人欺负她,你若是这个时候想去北璃见婉婉,本宫是不同意的。”
据周珩在信中所说,北璃成王殿下心有城府,心思极深,本来一切都好好的,若是因为陆卿尘过去,让那边察觉到了端倪,那婉婉的身份被揭穿了怎么办,婉婉只是宗室女子,若是身份被揭穿,他们能不能保住她,都不一定。
时机未成熟,秦珏根本不能同意陆卿尘独自前往北璃。
“听说今年岁末,太子殿下会亲自去北璃?”陆卿尘低头笑笑,唇角笑意清润。
南琼与北璃实力相当,每年也不用纳贡,但因南琼与北璃结了秦晋之好,今年南琼肯定是要派人过去,湘王本来自告奋勇,说他要过去,但不知怎的,最后这人换成了太子殿下,陆卿尘知道个中缘由,所以就过来了。
秦珏犹如远山的眉目望向陆卿尘,明白了他的来意,“你想随本宫一块去?”
“可以不以陆家二公子的身份去。”陆卿尘温雅而笑,他只是想再见一眼他心爱的女子,却不想给她添麻烦。
在知晓成王殿下跟成王妃琴瑟和鸣的那一刻,陆卿尘是庆幸的,他希望他心爱的女子不管是在南琼,还是在北璃,都能过得好,不要被人欺负。
“公子准备去哪儿?”陆卿尘是在小半个时辰之后出的太子府,因是暮秋,外面天色雾蒙蒙的,一转眼的功夫,外面已经飘起了绵绵细雨,打在人身上,凉得很,小厮赶紧撑起一把青色纸伞,迎上来。
“去南王府。”陆卿尘看着无边细雨,轻轻咳嗽了一声。
南王府、东宫、公主府在一条小巷,陆卿尘在南王府跟管家说了两句话之后,轻车熟路的来到书房,南王的贴身婢女梅儿很快推门出来,“奴婢见过陆二公子。”
“南王叔在里面吗?”
梅儿点点头,表情有几分隐晦,“王爷在里面,只是王爷今日不想见人,王爷还让奴婢跟二公子说您有心了,但是二公子平日也有自己的事要忙,不用日日过来。”
陆卿尘没有应下这话,仅仅只是温润一笑,“那我改日再来看南王叔。”
“二公子慢走。”梅儿屈了屈膝,态度客气谨慎。
看着陆卿尘离去的背影,梅儿目光晦涩,轻轻叹了口气,陆二公子跟她们郡主是难得的才子佳人,本该成就一段佳话,可现在这一切都没了。
也不知道她们郡主在北璃过得好不好,王爷因为担心她们郡主身体一直不太好,陆二公子也不复当初的意气风发,明明知晓不该怨,可梅儿还是会不受控制的去怨,凭什么这些苦楚都让她们郡主还有陆二公子去受了。
倾斜的雨水打在马车的横梁上,陆卿尘听着滴滴答答的雨声,不免想起以前的很多事情。
他初见姑娘之时,是在南王府的书房里,彼时他还只有七岁,姑娘只有三岁,他与南王说话的时候,还没人大腿高的小姑娘捧着一幅画进来,像献宝似的献给南王,嗓音软乎乎的,“父王,你看我练的字?”
南王儒雅温和的看着她手中的字,似是想夸也无从夸起,便将那幅字递给了陆卿尘,“婉婉这字……不如陆二你来评一下吧。”
彼时,陆卿尘便是一个很懂规矩的少年公子,他礼貌的将那幅字接了过来,看到那幅字的时候,陆卿尘怔了下,忽然明白南王为何露出那幅表情了。
因为这幅字的字迹零零散散,字一会大一会小,一看就中气不足,陆卿尘连一个“尚可”都说不出来,但面对一个还只有三岁的小姑娘,陆卿尘当然不会说太过分的话,他面不改色的将这幅字狠狠夸了一番,夸的自己都要认同了。
他一夸完,南王表情瞬间变得一言难尽,可小姑娘却很高兴,一口一个“哥哥”喊着。
陆卿尘底下是有一个妹妹,但十分闹腾,当时的他很喜欢面前软糯乖巧的小姑娘。
少年彼时还小,就已经隐隐有了保护小姑娘的念头。
再一次相见是在上书房,他作为太子伴读与太子一起接受太傅教导,而姑娘因是南王府唯一的姑娘被选中跟皇室的皇子还有公主一起进学,进学第一日上午,陆卿尘陪着太子来到上书房,太子那日有要事,他们来的迟了点,到时便看到个头小小、梳着小揪揪的小姑娘乖乖巧巧的在上书房外罚站。
太子笑着走了过去,“婉婉这是惹太傅生气了?”
小姑娘先是摇头,然后点头,太子便问她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不肯说,下学之后太子跟陆卿尘才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原来是中途休息的时候,未央公主不小心的打翻了太傅的名砚,未央公主最烦被人说道,便让小姑娘说这是她弄的。
太子当时对未央公主好一番说道,不过在后来的几年里,上书房里除了太子殿下,每个人好像都帮未央公主顶包过,那段时日大多时候还是让人高兴的。
再到那年上元灯节夜,陆卿尘因“心里烦闷”没有约她出来放花灯,他捏着一块玉佩想了许久,还是出了门,可就那么巧,万千灯火之下,陆卿尘看到了她。
心里某个念头越来越强烈,他们放完花灯,陆卿尘将那枚玉佩递给了她,玉佩定亲,南王府很快就回了宰辅府一枚玉佩,陆宰辅府闻弦知雅意,马上让人选了正式定亲的吉日,就在未央公主嫁去北璃的第二个月月初,可谁成想……
那枚玉佩至今都挂在陆卿尘的腰间,忆起过往,陆卿尘沉沉的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