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她爽快道:“说不定进了手术室就出不来了,到时候就是真的交给你们了。”
李亚啧声喝止:“少说这种丧气话,现在医疗手段那么发达,切掉那么一小块肺不会死的,不要想得那么悲观。”
梁初楹也噤声,坐回了座椅上,听见她那么说以后,脸色发起灰来。
梁聿的手指缓慢挪过来,捏了捏她,像是安慰,可梁初楹如临大敌,触电一般将手缩了回去,搭在腿上,剜了他一眼刀,认为他放肆。
后座上这些小打小闹,万宝丽全都尽收眼底,她没作声,将视线挪到窗外,手指搭在车窗边沿敲了敲,斟酌再三后开口:“丫丫今天有时间吗?明天干妈就走了,临走前完整地跟你把公司的事交代一下。”
因为多修了管理学的内容,梁初楹的课业要比别人更加繁重,她看了眼课表,说:“得晚上六点以后了。”
万宝丽应下:“行,我也先回去休息一下,洗个澡换身衣服,晚上来接你。”
下午先上了一节理论课,然后就回到画室做训练,窗户外面不知道飘的是柳絮还是杨树花,总之从楼里一出来就漫天飞舞。
她还要去美协帮秦可的忙,还是之前说过的交换项目的事,官网已经开通了报名审核渠道,学校做了一批海报打广告,要支在显眼的地方叫学生都能看得见。
梁初楹扫了一眼合作院校的名单,基本都是鼎鼎有名的,毕竟这种交换项目至少也得是跟本校同级别的院校。
约莫晚上六点半的时候,万宝丽叫了一辆车来接她,梁初楹问她去哪里,她说回她在北京的住处。
万宝丽在北京住的小区档次跟圆明园东里差不多,不过看上去更新一些,楼房装修设计都更符合现代简约风的审美。
她不常住在北京,屋里也空,冰箱都没接电源,电器只有空调、热水器、饮水机开着,万宝丽随便把鞋脱在玄关,然后打开橱柜,问她:“随便煮点意大利面能行吗?”
“行。”梁初楹在华城的时候,梁庆偷懒的时候就会煮速食的意大利面,不好吃,也不难吃。
明明已经春天了,她家里却凉飕飕的,梁初楹坐在圆桌边,四处环顾了一下,这房子很大,只开了餐厅一盏灯,别的地方都是黑的,很难想象这么空的屋子只有万宝丽一个人住,梁初楹抿一下唇,想起上次她说起自己两个孩子去世的事,心里闷了一下。
锅里的面开始收汁了,梁初楹去洗手,想起来问:“公司的事怎么会单独跟我说?跟李亚姐说都更管用吧。”
万宝丽低着头拿筷子在锅里搅和,笑笑:“这事儿跟她说没用,我们俩聊一下就行了。”
电磁炉关了火,她分成两份端到桌子上,梁初楹刚拿起叉子,万宝丽拉开凳子坐下,两条胳膊搭在桌沿,云淡风轻地开口:“下午我叫周律师给我拟了一份遗嘱。”
梁初楹颤一下眼睫,将叉子放下,盘子里的肉酱意大利面还冒着热气。
“李亚姐不是说了你会没事的吗?这么早立什么遗嘱?”她缓慢开口。
“留个后招啊,生病的事谁说得好,得提前打个预防针吧,反正我孤零零一个人,不托付给你们,大概也只能捐出去,不然还能怎么办?”
万宝丽先尝了一口,皱起脸吐掉:“算了别吃了,不知道是不是放坏了,好酸。”
梁初楹看了眼垃圾桶里的盒子,说这个牌子的就这个味儿。
话题不知道怎么就从遗嘱偏到了肉酱面上,万宝丽问她难道经常吃这个?梁初楹低一下眼睛,说从小到大梁庆没空管她的时候,就吃速食,所以她基本上把市面上的意大利面和各种口味的泡面都吃遍了,后来梁聿开始动手学做饭以后,那种生活才变好。
“梁聿很照顾你。”万宝丽说了一句,梁初楹承认了,没什么好抵赖的,确实这样,梁聿很照顾她。
紧接着,她状似不经意地向梁初楹提了一嘴:“所以你们俩才谈上的?”
已经生锈的脑子,像是被突如其来的一阵电流袭击,梁初楹动弹不得,眼皮都抬不起来。
空气静了两秒,她艰难蠕动双唇:“你怎么……知道的。”
梁初楹开始懊恼,果然还是她平时太纵容梁聿胡来了,像今天那样,在车里牵手根本就是不可取的。
虽然她也知道这件事不可能瞒一辈子,但万宝丽猝不及防道破她跟梁聿现在这种……不能定义的关系,还是叫人神经紧绷起来,有种被捉奸的心虚感。
叉子又薄又利的侧边刮蹭她的指腹,万宝丽瞧出她的紧张,沉沉叹出一口气:“干妈不想当什么坏人,但是你有想好以后怎么办吗?你们能瞒到什么时候?”
“家里不太能接受。”梁初楹坦诚道。
万宝丽了然:“我知道你爸是不会答应的,他现在绝不敢跟崔广平扯上任何关系,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给梁聿做身份、搅浑水?”
她揉一下太阳穴:“所以你俩这事,非常麻烦。”
这种话梁初楹经常听梁庆这么嘱咐,但是她搞不懂:“所以崔广平到底怎么了?他犯罪后自杀了,这件事不是就该了结了吗?”
万宝丽看了她一眼,张了张唇,神情犹豫一下,最后还是说:“我当年得到消息的时候,崔广平已经死了。”
她没有办法跟梁初楹说,当年围攻崔广平的那群人里,梁庆也算一个。所以崔广平出事以后,梁庆作为他的唯一的“挚友”,却还过得风生水起,因为他跟庞博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庞博不会对他出手,甚至还提拔了他。
但其实万宝丽也搞不懂,既然梁庆跟崔广平都分裂了,为什么最后他又把梁聿带了回去,难道就是为了监视这个失忆的孩子,怕他想起什么来?
这潭水太浑,一脚踩下去,整个人都得被脏水淹没。
“梁聿知道吗?”梁初楹神情很严肃,“他失忆了,记不起来以前家里的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他他爸的事。”
谈话进行到这里,意大利面凉了一半,万宝丽开口:“他知道。”
“梁聿记起来很多了。”
梁初楹愣了两秒,没反应过来。
梁聿从未跟自己说过恢复记忆的事,叫她感到微妙的不悦。
“总之,这件事你还是好好打算一下,两个人感情上的事,我帮不了你,你爸要是非要你们俩分开,那我插不了手。私心上来说,干妈也不希望你们在一起……对谁都没好处,但我尊重你们自己的意思。”
这顿饭已经没法吃下去了,万宝丽端着盘子把过酸的意大利面给倒掉,然后走去茶几,从抽屉里拿出一份粗略拟好的遗嘱,递了过来。
梁初楹还在因为刚才那番话心事重重,转眼一看,遗嘱上白纸黑字,什么都交代好了。
如果她手术不理想,撒手人寰,名下的财产20%捐给社会福利事业,剩下的都归到梁初楹名下,但对她的经营管理有要求,如果公司盈利达不到现有水准,便将权力移交给李亚,她不希望梁初楹玩物丧志。
以及,梁初楹接手期间,每年都要定期拿出盈利的5%捐给山区建学校、购置物资、资助贫困学生。
这就是她全部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