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了,黑色皮质封面,沾上了几块大小不一的污渍,甚至还缺了页。

梁初楹多看了两眼,万宝丽是翻到最后一页往前写的。

兴许是客气,用餐用到一半的时候,Anselm说如果梁初楹以后愿意去德国进修,那他很乐意帮忙。

不过他也没把话说死,认为一切还是要先看过作品再决定,毕竟每个院校都有它的门槛,并不接受混吃等死的艺术家。

梁初楹暂时还没考虑过出国的事,只是姑且先应了下来,说再攒攒作品届时一起发到他的邮箱里请他过目。

杨瑞明含笑开口:“你干妈为了引荐你可是花了不少心力,吃过饭以后记得好好感谢万妈妈。”

还未等她开口,万宝丽就笑哈哈:“做这些又不惜得那几句谢谢,讨人喜欢的孩子,能带带就带带。”

万宝丽低一下眼睛,故作轻松:“我能混到这个地步也是承了别人的恩,人情不就是这样吗,传过来传过去就绕成一个圈。再者说,丫丫还监督我戒烟呢,孩子心里都是记得的,别老逼人家说,现在年轻人不喜欢把这种东西挂嘴上,心里感受得到就好了。”

Anselm并不知道实情,只感慨着:“你的孩子一定也被教得非常好吧。”

万宝丽收敛了笑容,杨瑞明面色微妙,低声向他解释,Anselm说自己感到十分抱歉。

梁初楹从瓦罐里舀了一勺花椒鸡汤,将花椒撇去,放在万宝丽面前,笑着回应:“It's all right. Of course you can think of me as her daughter.”

万宝丽摸摸碗壁,已经被热汤烫透了,她提着唇角:“欸,你喊得比你弟弟快。”

乍一听见这个称呼,梁初楹还愣了许久,缓慢收回手,到北京以后,其实已经很久没人在她面前这么称呼梁聿了,她恍惚一下,轻笑道:“是么……”

身旁,万宝丽的视线在她身上落了两秒,兀地叹出一口气,面前的瓷碗中,鸡汤上飘了一层油膜,打着旋地绕。

一顿饭吃过,Anselm称赞着中国美食,杨瑞明开车送他回酒店,万宝丽跟梁初楹站在路边送别,北京进入十一月以后,天气已经很凉,北方风盛,空气质量也不好,万宝丽站了一会儿就咳嗽起来。

“肺又不舒服了?带药了吗?”梁初楹扶着她的胳膊,万宝丽轻飘飘摆摆手:“药得按剂按量吃,随便咳两下不当事,就是北京这天儿太让人难受了……公司有笔生意一直没谈下来,下个月处理完了我就回华城去,免得遭罪。”

梁初楹的眉头拧起来:“您到底什么病啊?别说是会死的病啊……”

万宝丽哈哈大笑,差点又把自己笑咳:“什么病都有致死的风险啊,都是概率问题。”

“所以到底是什么病?”梁初楹追问,认为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但万宝丽并不当回事,已经看得很透了,微微眯起眼看着对面公交车站竖立的广告牌。

“恶性结节,在约手术了,估计要切掉一部分的肺。”

亏她的口气能够这么随意,恶性结节根本就不是可以一笑置之的小病,发展一阵就是肺癌,肺癌死亡率高到恐怖的地步,万宝丽她……

搞不好根本没有几年能活。

“你不早说!”梁初楹闭一下眼,“身体都这样了还谈什么生意啊?挣那么多钱也换不来健康,不行不行……别待在北京了,回华城找个舒服地儿养着多好。”

万宝丽并不同意:“我找个舒服地儿待着跟等死一样,那更让我难受。”

“人生最开始那几年过得又穷又苦,受够了,挣不到钱我心里就不踏实,钱花不掉就捐出去,多大个事儿,总归活得有点价值。”她拍拍梁初楹的肩膀,外头风大,她往楼里避避,“所以我才带你们姐弟俩啊,等着你们长大,独当一面。”

“你以为我为什么急吼吼给你介绍杨瑞明,带你见Anselm?就盼着你能早点儿从你家独立出来,丫丫就没想过,要是以后你爸和你弟弟都不能”万宝丽口型定格,突然顿住,偏开眼说起别的,“总之,我希望有一天,当你发现谁都靠不住,你只剩你自己的时候,也能安然无恙地生活下去。”

梁初楹从她的表情里看到很多东西,她动一下嘴唇:“为什么我会只剩自己?”

“哈哈哈,我瞎说的,只是举个例子嘛。”万宝丽搓着胳膊,“手术我会做的,着急也没用,等着就行了,别太担心我。”

“你跟梁聿今天都待在家里吗?既然这样我直接开车去圆明园东里吧,还省下一顿饭。”

她捞住梁初楹的脖子去停车场,笑呵呵打趣:“我是没办法使唤梁聿免费给我做饭了,就蹭蹭丫丫的面子,干妈至今还没吃过呢。”

无非多添一双筷子的事,梁初楹自然不介意,况且那本来就是万宝丽的房子。

自从国庆被奶奶教了几手,梁初楹回北京以后也有意识做点简单的饭菜,只不过平时两人都在学校上课,直接能去食堂吃,也就周末和晚上会在家里吃,厨房的主力军还是梁聿,梁初楹只在偶尔刷到小视频的时候兴致勃勃一下。

晚餐不宜吃得太过饱腹,梁初楹一般都吃不多,因为还想着多画会儿画。

也许是对私人时间被万宝丽占用而感到不满,梁聿的手指从桌下就绕过去,轻轻点了两下以作示意。

桌子被擦得更安静,盘子里花花绿绿的荤素菜品在较冷的空气里缓慢升腾热气,万宝丽似乎毫无察觉,惊喜地说没想到梁聿还有这般手艺。

梁初楹甩开一下,梁聿又握上来,她默不作声瞪他,梁聿就笑。

她舔舔嘴唇,搁下筷子:“我去给手机充个电,要没电了。”

不过十五秒钟之后,梁聿也拿起了手机:“她拿错手机了。”

拉开门,他跟梁初楹进了同一个房间,然后咔哒一声反手把门关上,架起梁初楹两条腿,盘在自己腰上,扬着头同她接吻。

卧室充盈着一片暗色,楼外路灯的光渐次排列开来,照在她垂下的发丝上。

手机被扔在床上,亮起来,电量满格,天花板被照亮。

梁聿吸她的舌头,梁初楹缓着呼吸,忿忿咬他舌尖,随即垂下眼,道:“梁聿,你真该禁欲了。”

其实从与梁初楹吻别的那一刻,梁聿就憋不住了,每一根骨头都像是会说话,张着嘴期待姐姐的抚摸、亲吻,和她的爱。

如果得不到这些,他应该就要死掉了。

第43章 你不要钱的情人。

梁聿抬起的视线一片潮热, 只有看见梁初楹的时候,那片暗色的眼睛里才亮起一点点光。

“姐姐,我还不够禁欲?”他堪称垂涎地盯住她, 眸子里尽是疯狂压抑的爱意, 浓得跟能拧出汁子来似的, “到现在我都没进去过, 已经算克制了。”

梁初楹轻轻扇他的嘴:“行了, 亲够了就放我下去, 还打算在屋子里待多久?干妈还在外面。”

“干妈?”梁聿轻微眯住眼, 缓慢咬字,“姐姐改口好快。”

“这你也醋?”梁初楹白他一眼, 叫他滚, “再拖下去就瞒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