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庭以后,梁庆仍然不能够被释放, 三个月内下判决书。

梁初楹跟梁聿、万宝丽一起走出法院,李道明说法官还没做出裁决,后续再补递一些证明材料的话也许可以减轻一点罪行。

梁初楹觉得,只要她爸人还在,以后还能回家,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廖春华嘴巴一直念叨:“还好还好……庞博应该出不来了。”

杀了两个人,贪了数十亿, 按他的岁数来说,就算以后出来也该老得走不动路了。

三月份, 梁庆的判决通知书寄到了俾县的老家,彼时梁初楹还在北京参加论文的答辩, 通过以后,她就要正式进入万宝丽的服装公司任职。

如李道明预测的一样,因为有重大立功,她爸只是被开除党籍、革职,没收了一切个人所得,要拘役六个月,每周可以回家一两天,不过他们在华城已经没有家了。

以前居住的房子被作为财产充公,贴了封条,不可以再入住了。

而庞博的罪行构成严重的社会危害,贪污金额巨大,判处死刑,但高院还要复核,仍旧需要好几年。

像奶奶说的一样,他真的出不来了。

答辩结束以后,梁初楹也还是闲不下来,答应杨瑞明要交的六幅画还有一半没有动笔,合办的画展定在七月份,这是梁初楹第一次以个人名义展出六部作品,意义重大,如今时间只剩下寥寥数月。

事情尘埃落定以后,梁初楹忙里偷闲和梁聿回了趟俾县。

去给崔广平和何韦青上坟。

上午开车到俾县,廖春华招呼他俩吃了午饭,梁庆的判决结果下来以后,老太太才安心,突然在屋子里供了一尊菩萨,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经文,每天傍晚念一念,说是要给家里攒福气,叫小人离远点。

吃完饭以后梁初楹有些犯困,前段时间为了筹备画展熬了几个通宵赶稿,然后就要回俾县扫墓,精神有些支撑不住,回屋里睡了一觉,醒的时候天都擦黑了。

刚睡醒的时候人都有些放空,睁开眼看见俾县的老屋子,恍然以为自己回到小时候,只不过墙变白了一点,床变软了一点,别的好像都没有变,就仿佛梁庆应该在暑假结束以后,接她跟梁聿回家。

但是现在她爸来不了了。

梁初楹默然坐在床头,失了一会儿神,感到后脖颈有些微地发凉。

因为没到晚上,屋子里的地铺也没铺,灯也是黑的,一开始她没太看清,挪了挪视线才发现梁聿正趴在窗前那张木桌子上睡觉,手侧摆了一副黑框眼镜。

从床上下来的时候,床板发了一声响,梁聿的觉一贯很轻,转瞬就醒了,掀开眼睛,动了动肩膀。

梁初楹捡起他扔在桌子上的眼镜,问他:“什么时候近视的?”

应该是刚睡醒的缘故,她的嗓子有些发干。

趴着睡久了脖子会痛,梁聿扶了扶颈侧,回想着:“去年吧,因为看文献太多,度数不高,一百出头。”

“哦。”她还没完全提起精神,颇有些懒洋洋地把眼镜框在他脸上。

梁聿掀起眼皮望着她,由她动作。

从上次被她捆过一遍以后,就有些过于听话了,或者说,有些过于小心翼翼……

看向她的眼神有些惺惺作态地故作温柔,嘴角噙着虚假的笑容。

黏人倒还是黏人,但是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他坐在凳子上,很乖地任由梁初楹扒开他略长的额发,将黑色的框架眼镜架在他鼻梁上。

头发又出于惯性往他眉心聚拢,梁初楹微微弯腰,朝他脸上吹口气,将发丝朝两侧吹开,梁聿稍稍眯了下眼睛,反光的镜片后面,眼皮上的痣出现一瞬又消失。

隔着很近的距离,梁初楹看着他,二人的鼻尖相隔半寸。

唇角僵硬着,半掉不掉,梁聿试探性问:“为什么这么看我?我又做错了什么?”

“没有,不用这么小心。”梁初楹拉平唇角,心里其实什么都知道,于是告诉梁聿,“我已经跟奶奶说过我俩的事了。”

梁聿紧盯着她,手指默默往前挪了一寸的距离。

给他戴上眼镜以后,梁初楹的手还停留在他两侧的下颌骨上,她的体温浸入梁聿的皮肤,叫他有些迷乱起来。

梁初楹几乎是捧着他的脸说话:“梁聿,实话来说,之前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没想过要一直和你维持不像样的关系。”

她微微低头,望进他跟这夜色一样漆黑的眼睛里。

“我觉得人和人嘛,关系都是一段一段的,每个人都只能跟我同行一段时间。”

“妈妈是这样,朋友也是这样,每个阶段人都要交不同的朋友,谈恋爱应该也是这样啊……要跟好几个人在不同的时间里同行,才能知道谁最适合自己,得到了很好,得不到也不让自己难过。

“当时是这么想的。”

手表的震动一点点加重,脸还是那张脸,但很明显地能感知到他微微加重的呼吸,梁聿的手指又往前攀了一段距离,手指尖挨上她的腕骨,因为她的那番话,指尖一瞬用力,手背的皮被细细的骨头撑起几道脊。

“那现在呢?”他缓缓问,眼睛像将熄的烟头,眸光经由镜片折射以后,仰视着落在她垂落的目光上。

姐姐的目光牵连着他的心脏。

只要低眼、看着他,梁聿就会顷刻间感到窒息,并不是令人痛苦的窒息,而是紧张、血液倒流的兴奋。

“现在感觉……当时可能错了。”

梁初楹郁闷地抿抿唇,声音掉下去,也不知道怨谁:“说着不要为谁难过,但是最后难过了个遍,觉得掉眼泪很丢人,结果也掉了很多次。”

“知道你失忆,忘了我的时候,尤其难过。”

梁聿终于完全握住她的手腕,令人心安的温度盘旋上来,团团将她围住。

鼻尖的距离也由半寸,变为四分之一寸。

“对不起。”终究还是定力不足,梁聿觉得渴,就想碰碰她的嘴唇止渴。